裴叡出了東宮,見夜深,囑咐散雪閑雲送女兒回去,便徑自往正辰宮用膳去了。
東宮距離住所尚有一段距離,主仆三人沿着前方宮燈開辟的光亮宮道走着。
“殿下歸來,公主這一路上嘴角都未曾耷拉下去過呢。”
今夜月色正好,她的心情也是。
裴定柔稍稍擡頭,便将滿空繁星映在眸裡,唇角肆意上揚:“那是自然。”
她就這麼一個兄長,阿兄也隻有她這麼一個妹妹。
如今見裴朝平安歸來,裴定柔心裡歡喜,從對兄長遠行擔憂的心情,逐漸轉變成了好奇。
阿兄此行是否遇到了什麼新鮮的玩意兒呢?
宮外一定有趣極了。
“隻可惜現在夜深了,阿兄舟車勞頓,不好打擾他休息。也罷,過幾日定要纏着阿兄,叫他把一路的見聞講給我聽。”
秋風微涼,卻無甚蕭瑟之意,反而吹得裴定柔涼爽惬意。
大抵是心裡暢快,她忍不住張開雙臂,任由迎面的風吹起兩側的紗袖。
輕快的腳步在平整的地面上一墊一點,钗環垂飾在風中搖曳,清脆的彼此敲擊着,發出清脆的叮當聲。
月色朦胧而溫柔,光亮傾瀉而下。
燭火顫動,燭光點點。
裴定柔在宮燈的簇擁下,緩緩地往前走着。
遠遠看去,那抹身影如同一隻落入星辰光華的粉蝶。
“對了,那個韓赴呢?”
阿耶不是派他來看着自己的嗎,人呢?
“白天的時候,我帶着小将軍在宮内轉了一圈,”散雪猜測道,“現下他應該是在自己的住處休息吧。”
裴定柔皺眉。
無所謂。
身邊沒有他看着,隻怕還好些。
罷了。
“咱們也回去吧。”
沿着百色池走去,道路愈發狹窄,風愈發涼了,前後提着宮燈的宮人往她身邊靠得近了些,裴定柔順着小徑往自己宮苑走去。
走着走着,身後一陣風不知被什麼帶起,吹起她鬓邊的一縷垂發,發梢在面頰輕輕撩過,帶起癢意。
裴定柔下意識的伸手拂了拂,回頭一看。
竟是一個男人站在那裡。
樹蔭将他的身影遮了大半,隻留下一道狹長的黑影,印在地上,延伸到她眼前。
看起來身量很是高。
裴定柔未曾料想到身後會突然蹦出個人來,被吓得不輕,好在身旁都是随從,人多勢衆。在短暫的驚慌後,她強行壓下心口湧出的不安,定了心神,大着膽子詢問來人。
“誰在那裡?”
不會是什麼刺客吧。
宮廷負責守衛安全的郎官恪盡職守,各處宮苑每時都有巡防的侍衛隊伍來回走動,夜間巡邏亦是不敢懈怠。
裴定柔長在這宮裡十六年,也隻是在話本子的寥寥數語裡知道,還有刺客這種東西。
如今這位不速之客,雖說出現得突兀了些,但卻并不像是那種來取人性命的兇惡之徒。
他似乎隻是跟在後面,并沒有什麼歹心。
待到閑雲将宮燈往前探了探,裴定柔才隐隐瞧見那把纏着獸皮的劍,正别在他腰上。
陸續又有三四盞宮燈頂過來,裴定柔看清了來人的臉,瞪着眼睛訝異道:“你走路怎麼都沒聲音的,吓壞人了!”
瞧着裴定柔皺巴巴的眉頭,韓赴亦是蹙起眉。
難道天下所有人走路都要同她一樣,叮叮當當的嗎?
縱然不滿,韓赴沒有說話,隻是又往前走了幾步,讓她看得更清楚些。
面部輪廓被燈燭光亮勾勒得愈發清晰。
裴定柔盯着他:“你怎麼不說話?”
雙方僵持了幾秒,韓赴不緊不慢地開口:“換完藥,便來了。”
方才醫官準時來訪,替他查驗傷口愈合情況,将外傷藥膏重新敷了一層,耽誤了不少時間。
韓赴想到皇帝的指派,縱使是不情願,但仍舊來尋她。
大老遠便見到她同父兄其樂融融的畫面。
在東宮外候了大半晌,才等到她出來。
不成想這位小公主身旁的宮人警惕性這麼差,自己跟在後面一盞茶的功夫,竟無人察覺。
怪道皇帝要擔心了。
好在她一看便不是什麼狡詐多智的女子,這些庸人要看住她已經足夠了。
裴定柔瞧着向韓赴向她走來,明知故問道:“來做什麼?”
方才還提起他為何不見了,現下韓赴出現在她面前,她反而覺得不自在起來。
心緒在他怎麼可以違背阿耶的旨意和他怎麼非得看着我之間反複橫跳,複雜極了。
“奉差。”
簡單的兩個字,他道明來意。
若非她的皇帝父親金口玉言,他甯可繼續關在屋子裡。
韓赴左手搭在劍柄上,眼尾微微上挑,眸色冷淡。
“我現下要回宮睡覺了,你不必盯着我,我不會漏夜逃跑的,要跑也隻會在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