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如今阿兄回來了,我歡喜得很,一時顧不上出宮的事情了,你大可放心。”
見他不動,裴定柔緩和了語氣,好言好語同韓赴商量:“聽聞你身上還有傷,夜深露重,剛換完藥,不宜在風口久站,不如早些回去休息?”
韓赴瞧了瞧被宮燈環繞的人,神色淡然:“無妨。”
這就是一定要盯着她的意思。
畢竟是阿耶親自指派來看着她的人,裴定柔也不好再說什麼,垂了垂眸子,自顧自道:“随便你。”
韓赴跟在了她身後。
原本無話不談的主仆三人,因近旁多了個陌生男子,談話間便收斂了許多。
裴定柔不時偷偷瞥他,見他眸色如常,一副不想和自己多說話的讨厭模樣。
性格還沒有皮相一半好。
又走了片刻,韓赴便看到了裴定柔的住所。
一座高大的宮殿,突兀地立在夜空下。
白日他曾到訪此處,當時隻覺得與其他宮廷樓閣大差不差。
現下看去,卻是别有不同。
雖說皇宮自是不比平常百姓那般儉省,夜間宮燈燭火不斷也算常事,但這座宮殿似乎尤其特殊。
宮苑整體甚是明亮,即使尚有百餘步距離,宮殿的整體輪廓亦是清晰可見。
韓赴目力極佳,甚至能看清檐上蹲着的那幾隻塗了黃漆的瑞獸,是怎麼個威嚴地鎮守着一方。
隻怕得有幾百盞燈燭,才能照得這般光華璀璨,像是硬要在黑夜中燃開一片白晝一般,将整座宮殿擁在光亮中。
為什麼會點這麼多燈?
奢靡至此。
白日才提及國庫吃緊,一副憂國憂民的模樣,自己宮裡卻當燈燭不要錢一般燃着。
“終于要到啦。”
百來步的距離并不算長,一行人很快走入宮苑。
韓赴這才徹底看清,宮苑内的燈火布置。
兩側的長廊幾近三步一個燈籠,正殿門口亦是,就連小池之上的曲橋上,也齊整的挂着竹骨燈籠。
過于明亮的光,刺得他眼睛疼。
裴定柔卻習以為常一般,任由閑雲給她褪下外頭的蓮蓬衣,撥開兩側的垂發,被擁着往殿前走。
才走了幾步,便回頭去瞧,見韓赴仍立在那裡。
“我要進去安置了,你總不會要一直在這裡吧。”
散雪上前朝他欠了欠身,勸告他離開:“小将軍且回去吧,公主要休息了。”
韓赴掃了一眼她身後亮堂的内殿,才轉身離開。
待到那道身影徹底消失,裴定柔才放心進殿。
“夜深了,公主卸下钗環,好好休息吧。”
裴定柔在妝鏡前坐定,任由她二人在旁,将頭上身上的佩飾褪下,放回妝奁前的漆木盒内。
房内光亮遠勝庭院,映出鏡中女子一雙清澈杏眸。
發髻上最後一根玉簪被取下,柔順的黑發披散下來,梳齒從發頂而下,在烏發間穿梭,輕輕摩挲着。
裴定柔放松下來,很快便有了困意,眯了眯眼睛,便被扶到了榻上。
“今晚我守着,公主放心睡吧。”
散雪靠坐在塌旁,輕輕在被子上拍着,哄她入睡。
裴定柔聽散雪語氣溫柔,動作輕緩,不免心頭暖暖的,從被子裡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散雪自然的回握,裹住,手掌輕輕揉搓着,給她按摩。
“真好。”
見她流露出疑惑的神色,裴定柔道:“其實宮裡也不錯。”
“有阿耶,有阿兄,還有你和閑雲在。”
散雪笑道:“那公主莫要再生出宮的念頭了,我同閑雲一直陪着公主好不好?”
裴定柔想了想,有些不甘心,聲音輕軟:“可是我從未出過宮,還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說道這裡,她詢問散雪:“你同我一樣,自小長在宮裡,就沒想過出光華門去看看外頭?”
散雪搖了搖頭,将她伸出的手放回被子,将被角掖好,繼續輕輕在被面拍着,好半天才開口:“我哪兒也不去。”
“就待在宮裡,好好服侍公主,報答先皇後的恩德。”
若非先皇後心善,她隻怕早已死在襁褓中。
散雪原是棄嬰,不知道是哪個宮女偷生後丢到了庭後的井旁。
原本是要溺死的,許是那女子不忍心,便将嬰孩仍在了石井旁的地上。
這一絲善心并沒有使那襁褓幼兒的境遇好多少。
正逢冬末,化雪之時。
天寒地凍,一個小小嬰孩縱然裹着方寸棉被,又能如何不被凍死。
許是因緣際會,又或者是命大,被扔到井邊一晚後,第二日清晨被皇後蘇绛梅所察,遂将她抱進了烘着碳火的宮殿内。
小小的散雪,這才撿回一條命。
因是在臘月化雪之際,蘇绛梅給她取了個合時宜的名字。
散雪。
如今先皇後已逝,唯有好好照顧她的女兒,才能報答萬一。
她感慨萬千,待到回過神來,裴定柔已然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