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人離去,蘇燕回才坐回到書桌前,細細欣賞着自己所書的四個大字。
榆若命宮人撤了碗碟,瞧見自家主子又在傷神,心下不忍,便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夫人。”
蘇燕回會意,朝她笑:“罷了,把它收到箱子裡吧。”
榆若将宣紙折好,适才聽公主說了好些話,此刻也忍不住開口:“公主方才說的那人……”
蘇燕回收了笑意,神色淡然,望着那扇畫屏:“是他的兒子。”
自他攜子離京,如今算來,他的兒子也有十七八歲了。
“年年方才說,是裴叡指名,叫他來看着年年。”蘇燕回稍微動動腦筋,就知道他打的哪門子算盤。
想來那韓赴是精通文武,又生得不錯。
她素日不愛出門,還未曾見過這位韓小将軍。
不知是否仍有故人之姿。
“太亮了,去把殿前的燈燭滅幾盞。”
殿内燭光暗淡下來,蘇燕回坐到妝台前,一件件卸除頭上的發飾,任由滿頭青絲流瀉下來,在柔和的燭光映照下,仍可見烏黑柔順。
榆若手執木梳,很是耐心的替她理着頭發。
“夫人似乎對這位韓小将軍不甚關心。”
“斯人已逝,從前的恩怨已算清,何必牽扯到小輩。”
蘇燕回合上雙眸,享受着梳發的松弛:“情債已償,仇債已清。從今以後,隻要阿朝和年年平安快樂,我再沒有什麼心願了。”
若是姐姐在,想來她的願望也會是這樣的。
“小朝走了快一年了嗎?”
榆若道:“将将七個月。”
提到裴朝出宮,蘇燕回又忍不住生起氣。
好好一個太子,金尊玉貴的身份,何必非要微服出宮,一路跋山涉水,曆訪民間,隻怕在外頭吃了許多苦。
時年不濟,平頭百姓生活困苦,縱使她在深宮,也耳聞當今世道艱難的很。
也不知道小朝在宮外怎麼樣了。
都這麼久了,還不回來。
裴叡也是老糊塗,他和姐姐就這麼一個兒子,就這麼放心讓他一個人出宮?
方才他在這,就應該好好地罵罵他。
怎麼教養孩子的,現在連年年都起了出宮的念頭。
都怪裴叡。
蘇燕回喃喃道:“年年這孩子,同姐姐一樣固執,心裡起了念頭,隻怕不會輕易打消。”
“聽她說要出宮,怪不得她那個阿耶急着找人看住她。”
但願韓赴能看住年年,叫她老老實實地呆在宮裡,莫要妄動。
小朝的一份心還沒操完,若是再添一份,自己可要急白了頭發了。
在一群提燈宮人的環繞下,裴定柔小心翼翼地跟着父親往外走,順着殿前石階緩緩而下。
“阿耶,你是不是得罪過小蘇姨啊?”
裴叡一愣,沒想過女兒會突然這麼問,側身望向她。
“她是阿娘的親姊妹,自我記事起,姨母便對我和阿兄很好,但唯獨不願意同你說話。”
像是有意避開與他有交集似的。
裴叡很難得的在女兒面前露出窘迫的神情,喃喃道:“阿耶也不知道……”
從前她姐姐還在時,蘇燕回與他雖不親近,但卻十分客氣。
如今大不一樣,生怕同他多說了一句話。
不過十幾年光陰,舊日那樣鮮亮活潑的女子,就這麼被消磨得沒有一絲生氣。
整天就待在宮裡,練她那個破字。
裴叡回想起方才在殿内她冷淡的神情,隻覺得頭痛。
見父親如此情狀,裴定柔抿唇,猶豫了片刻,終是沒有追問下去。
“罷了,阿耶方才說還未吃得晚飯,不若回正辰殿傳膳?”
裴叡點了點頭,牽着女兒繼續往前走:“對了,怎麼沒看見韓赴。”
“不是叫他看着你的嗎,你怎麼一個人跑到這裡來了。”
“哪有,這不是有閑雲和散雪陪着呢。我呆在宮裡無聊,阿耶又忙,我隻能來叨擾小蘇姨了。”
提到韓赴,裴定柔便不自在:“阿耶還說呢,就非得派這麼一個人來看着我嗎?”
“皇宮這麼大,高牆難越,處處侍衛,哪有機會出宮呀。”
走着走着,裴定柔便歪過去,半邊身子賴在了父親身上,雙手抱着他的右臂,腦袋也由着習慣靠在裴叡肩上,柔聲道:“何況,我與他素不相識,相處起來真是尴尬。”
裴叡低笑一聲,放緩了步子,半帶着女兒往前走。
正是入秋時分,夜深月高。
零散的星辰被溫柔地織進夜幕,如同被捕入布袋中的螢火蟲,泛着微弱卻可見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