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明。
七日一次的大朝會早已結束,身着各色官服的朝臣們在内官的引導下,陸陸續續走出承陽殿,從東西兩個側宮門相繼離開。
皇帝裴叡尚不及用早膳,便讓近侍内官王真攔下了戶、吏、工三部的數名主幹大臣,請到正辰宮,閉門開起了小朝會。
“依照上次朝會的奏議,臣回去後将各州各地近二年的收支詳況,分門别類,羅列記載在此奏疏中,請聖人一觀。”
裴叡從王真手上接過戶部厚厚的一封奏疏,放在案上鋪平展開,一項一項,細細查看了各州的收支情況。
越看下去,臉色就越發難看。
且不論這些州府的各項收支詳細的款項,便是隻看末尾彙總的财政收入就同前年縮了近四成,而總支出卻又多了近一百萬兩銀子。
前年夏季,并州、越州這兩大州蝗災泛濫,農業受到重創,州府糧價陡升,不少百姓節衣縮食仍不能度日。
二州的災民更是往臨近的州府逃荒,隻靠當地州府的庫存銀饷不足以支撐救濟赈災,州府太守一封封奏章陳情上表,以至朝廷撥了不少銀兩來安置災民。
好不容易熬至秋分時節,各地農田小有豐收,才算勉強解決了州府遊民的溫飽問題。
但國庫連年出多進少,并非良兆。
況且一年前,氐漠外敵進犯。自蘇其谷大敗後,邊地以蘅城為首,多州因戰火侵擾,不少邊城百姓選擇遷家至内陸州府避難。
青壯年勞力流失嚴重,邊地的大片農田無人耕種,農業一時荒廢。因戰亂,更是鮮有人願意冒險前往邊疆貿易經商,工商業也随即萎靡不振。
更糟糕的是,内陸州府大批人員湧入,本地糧食自足艱難,糧價也因此不斷攀升。
另外,對陣亡兵馬的撫恤,新遣軍隊的糧饷撥給,兩筆大的開支讓原本并不充裕的國庫,又添了一大筆負擔。
長久下去,隻怕不僅國家經濟難以支撐,更是會引起民怨沸騰,産生暴動,于國于民皆是不利。
裴叡湊近去看,指腹劃過一款款明細記載,眉頭愈加緊蹙。
“這麼一看,茂、連兩個大州的經濟都大不如前了。”
聽到皇帝歎氣,戶部侍郎雖然惶恐,但仍如實奏告:“臣上月接到茂州太守鄭朗春的加急奏書。”
“其中提到,茂州城内人丁擁擠,青壯勞力過剩,富戶借此打壓價格。”
“就以碼頭搬運的普通工人為例,原本一月能掙得銅錢五百,現下工錢被壓至三百,卻仍有大批青壯勞力蜂擁争搶。”
“另一方面,米價上漲,就連下等粳米的價格也翻了一倍。”
“連素日繁華的茂州都民生艱難,想來其他州府亦不好過。”
裴叡越聽越頭痛,合上奏疏,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
“工部今日可有奏?”
見狀,戶部侍郎向後退了兩步,工部尚書劉珀上前,朝着裴叡行了個禮,然後呈上來一份建造圖紙。
“秉聖人,京郊的水利溝渠建造完畢,前日臣曾親自前往檢閱,此項今後不需再費。隻是……關于先前拟定的幾座廟宇,選址雖然定了,修建還需撥款。”
這就意味着,除去京都本地财政補給外,朝廷至少要再出十萬兩在修建這一項上。
戶部侍郎白了劉珀一眼。
錢錢錢,又是要錢!
朕的錢又不是大風刮來的!刨去幾項必須的開支,朕上哪裡再給你們再湊出十萬兩來啊!
當然,身為皇帝,必不可能對臣子如此疾言厲色。
劉珀見皇帝坐在龍案前,拳頭松了又緊,緊了又松,誠惶誠恐的擡手擦了擦額頭的虛汗,喏喏道:“若是聖人覺得有甚不妥,這幾座廟宇倒是不急,倒是不急……”
“督辦京郊溝渠一事,卿等一幹官吏辛苦了。至于這寺廟……”
水利溝渠乃是興旺水陸通商,便利運輸往來的增收之舉,而寺廟修建對于現下朝廷的拮據困頓,卻無實在的好處,反而會增加國庫不必要的支出。
裴叡收回扣在案上的拳頭,轉而擱在膝上,思忖片刻後才說:“這幾座寺廟乃是敬奉神仙,供奉祖宗之所,确實重要。”
劉珀顫顫巍巍的聽着,好半天才擠出幾個字:“那聖人是不是……”
“隻是修建廟宇,并非劃地動工這麼簡單。需得擇個良辰吉日,求得了神仙祖宗的同意,才可開建。”
裴叡看着劉珀,微笑道:“這樣吧,朕擇個日子,齋戒沐浴一番,誠心禱告向先祖求得良期,待确定了日子再撥款,由你督辦修建。”
戶部侍郎高興地點了點頭。
劉珀是個老實人,并沒有聽懂弦外之音,問道:“那聖人打算何日禱告?”
裴叡擺了擺手:“自然是擇良期,有了結果,朕會告知你。”
吏部的事務倒是沒有戶部和工部那麼龐雜,隻是呈上了一份官員更換和替補的名單。
裴叡簡單看了看,上頭都是些瑣碎的芝麻官的任用和更換。
沒什麼要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