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狼煙滾滾。
正值夏夜,空氣中彌漫着濃厚的腐肉惡臭,引來不少蠅子在上面盤旋,不時啃食着泥土裡露出的那點點泛着腥臭的肉。
一場慘烈的戰事結束,氐漠兵馬早已離開,連戰場都不屑打掃。
斷成兩截的矛和戟深深地插進泥土裡,四周還有不少裂開的盾甲和交戰中被砍下的帶血的殘肢斷臂,如同被人丢棄的貨物,随意的在地上攤着。
奄奄一息的戰馬認命般卧在殘破的甲胄旁,口鼻不停地喘着粗氣。
原本剛勁有力的馬蹄因長時間的奔跑而疲軟,不停地顫動着,馬背上還滲着血。
皎潔如白玉盤的滿月似乎被戰争鍍上了一層紅色,柔和的月色在戰火的渲染下,竟生出了幾分逼人的駭意。
借着月光,能清晰的看見血在每片泥土上留下的殷紅痕迹。
有的已然幹涸多時,紅得發黑,黑得像要與泥土融為一色,還有的似乎是新生不久的,從死去的東晟将士屍身裡汩汩流出。
無人在意地上橫着的将士是誰,他們身上的劣質甲胄早已松散,被來往厮殺的人馬踢的亂七八糟。
對于此刻的東晟将士來說,連馬革裹屍還甚至都成了一種奢望。
戰馬的喘息聲仍舊斷斷續續,在持續的疼痛折磨中慢慢走向了死亡。
這場戰事幾乎是一場單方面的數量碾壓。
氐漠國以三倍之數的兵馬毫無征兆的突然進犯,将原本鎮守在邊地的數千東晟将士圍困在捱谷中,卻不着急取勝。
統領氐漠五大部族的可汗奎滿就站在蘇其山谷高處,看着如同入網獵物般陷入絕境的東晟将士,享受着鮮血和火光交織形成的殺戮盛宴。
“阿爹。”阿布勒走上前,手中還握着一柄燃着的火把。
在如此密集的戰火中,火把的光亮顯得微不足道,淺淺映照出阿布勒剛毅的面部線條。
“這些戍邊的将士雖然勇猛忠誠,但人數不足,派出求援的通信兵也幾乎全被截斷了,相信我們很快便能拿下邊界關口。”
看着越來越多的東晟士兵倒下,奎滿眼中的那把火焰燃得更盛,他有些得意的拍了拍兒子結實寬厚的肩膀,将手中的狼符遞給他,命令道:“孩子,關口一破,你便帶着一萬五千兵馬直搗最近的蘅城。和翟索一起,務必迅速将整座城拿下。”
“阿布勒領命。”
雖然已經年逾半百,奎滿身子尚算健朗,談及圖謀天下的宏圖壯志,更是中氣十足:“蘅城原本地處險要,易守難攻,但此時趁夜奇襲,城中定然毫無防備。況且東晟的通信兵被咱們盡數截斷,無人向臨近的西北兩城傳遞消息。咱們登雲梯、攀穹索齊上,攻下此城簡直如探囊取物。一旦占領蘅城,咱們就在東晟的西北站住了腳跟。”
以蘅城為點,瓦解東晟的西北防線,逐步将周邊諸城納入手中。
不出二十年,便能徹底吞并東晟國。
到時候,氐漠的子孫後代都不必再過着居無定所、食由天定的離散日子。人人都會有衣穿,有肉吃,不必憂心天寒暴雨,也不用害怕冬雹作亂,砸死自家的牛羊。
而他這位帶兵親征的首領,會被氐漠後代萬世的子民奉為天可汗。
豐功偉績,永垂不朽。
想到這裡,奎滿深覺心中似有一團烈火燃燒着,不由得露出欣慰的笑容。
阿布勒摩挲着手中的這枚狼符。
備戰點兵時,奎滿曾說要速戰速決,眼下已将這支東晟隊伍圍困了一月有餘,似乎又并不急着取勝,隻是叫他帶人層層收緊封鎖圈,一直将他們逼入這三面是山的蘇其谷中。
阿布勒有些不解,于是問奎滿道:“東晟兵卒早已無力抵抗,如同待宰的牛羊一般,父親為何不下令不一舉殲滅他們?”
隻要阿爹一揮手,無數的箭羽便會即刻發出,将那些還在吭氣的東晟人射成豪豬。
奎滿沒有直言,隻是指了指山谷低處的東晟兵馬。
一向聽聞鎮守西北邊地的韓随威武勇猛,又擅長排兵布陣,是東晟一等一的作戰好手。
有他在此地戍守,邊防便如同銅牆鐵壁一般難以突破。
如今又如何呢?
雖然他們氐漠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取勝的方法未免有些不正大光明。
但兩兵交戰,勝就是勝,敗就是敗。
不論過程,隻看輸赢。
縱然戰機轉瞬即逝,但奎滿願意稍稍耽擱些許時日,好仔細欣賞這位東晟勇士生命最後的風采。
即便他是一等一的勇士,今日也将葬身蘇其谷中。
阿布勒順着父親指的方向,轉頭看向山谷低處,東晟殘餘士兵如同被圈養的牛馬一般,被驅逐至谷勢最低處,兵馬人數在不斷減少,驚叫的馬匹和嘶吼的将士在奮力抵抗中被迫不斷後退。
那位韓将軍縱然勇武,如今也像一頭失了臂膀的虎。他明白了阿爹為何不急于速速取勝,那雙濃黑的眸子中滿是戲谑:“好漂亮的一幅畫兒。”
“這就是他們東晟人口中說的‘困獸之鬥’吧,我今天算是徹底見到了。”一個嬌媚的聲音從奎滿身側傳來。
阿布勒順勢望過去,原來是自己的讨厭姐姐。
說話的女子身量高挑卻不纖弱,雙手交疊抱着,雖然看上去也不過二十歲的年紀,卻頗有些成熟風韻。
她一身赤紅衣裙,五官生得美豔異常,頗具異域特色,纖細瘦長的眉毛,下有一雙含着秋水卻不顯嬌弱的鳳眼,眼尾稍稍外挑,脖子上挂着一串銀質小鈴铛,上面似乎刻着什麼符号。
胸口白嫩緊緻的肌膚肆意露出,身上還斜裹着一件醒目的白狐皮毛,那狐狸的一雙後足在她腰間微微蕩着。
女子豔紅的口脂泛着光亮,周身顯着一股說不出的傲氣,随意将手中的短刀拔出,在空中亮了亮刃:“等咱們占了蘅城,我要把城裡所有的珍珠串成項鍊,當成獎賞,套在我的黑鬃馬脖子上。”
“好女兒,攻城的事情我交給你阿弟和翟索了,一應部署你都清楚,到時候隻需要跟在他身後,等後援部隊到了再一同進城,不必非得在前頭沖鋒陷陣。”
阿娜慕看着比自己高出快一個腦袋的親弟弟,不屑的哼了聲,反駁道:“都是阿爹的孩子,他還比我晚出生兩年,我是他的阿姐,為什麼不是他乖乖跟在我的身後?”
奎滿很喜歡女兒這樣張揚肆意的模樣,天不怕地不怕的行事風格,意氣揚揚,像極了年輕時的自己。
但在戰場上男女力量懸殊,況且已經部署好的行動不能再更改,隻得告訴女兒:“不許胡鬧,萬一受傷了你阿娘會擔心的。”
“上天恩賜的漂亮臉蛋,萬一刮破了你阿娘可要心疼壞了。”
阿布勒附和父親的話,順便挖苦了姐姐阿娜慕一句:“是啊,萬一不能順利拿下蘅城,耽擱了戰機,就不好咯。”
阿娜慕切了一聲,賞了自己的倒黴弟弟一個白眼。
“我十來歲就跟着阿爹出入部落各處了,騎馬射箭不比男人差,輪到謀略籌劃也是頂好的。況且,這次咱們帶了這麼多人,城内深夜虛防不足五千,趁此攻其不備,女兒怎麼會輕易受傷,您可不要小看我。”
戰火紛飛中,奎滿難得流露出柔和慈愛的神色,點了點頭:“不愧是我奎滿的女兒。”
阿娜慕得意之色更甚,學着父親的樣子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笑道:“阿弟,害怕的話,一會跟在阿姐身後吧,姐姐會保護你的。”
阿布勒似乎已經習慣姐姐的咄咄逼人,不耐煩的撤開肩膀,嘴裡嘟囔着:“等你個頭越過了我肩膀再說吧,好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