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鶴歸被侍從接引入前廳，一眼便瞧見顧呈明與客座那位面容雌雄莫辨的青年修士，霍從雨則侍立在側。

“見過顧府主。”他循着客禮朝顧呈明行了禮，轉向那位青年修士時頓了頓，“不知這位是？”

青年修士氣勢玄妙，看他的眼神有些奇異，惹得林鶴歸心頭一跳，稍稍垂目，不着痕迹皺起了眉。

他沒認出人，那名修士也愣住似的不接話，還是顧呈明出言打破了這略顯尴尬的場面：“林小友，這位是玄淵恂善君從如登，今日正是恂善君要見你。”

“見過恂善君。”林鶴歸心中微訝。

從如登目光一動，笑了笑，溫和開口：“林道友不必多禮。早聽說此回蘭華榜首是位絕倫拔萃的少年俊才，如今一見的确名副其實。”

吹捧誰不會啊？林鶴歸打起精神應付：“恂善君過獎。前輩當年的英姿才是名留仙盟……”

你來我往打了一大圈太極，從如登才道出此行真正目的來。

“林道友當年封榜禮後便閉關隐居，掌門未來得及延請道友赴玄淵開壇講學，點撥點撥宗内後輩，頗感可惜。如今林道友出山，不知玄淵可還有請道友一去的機會？”

他從袖中取出請帖，起身遞予林鶴歸。

林鶴歸與從如登對視幾瞬，伸手接過那份描金雲水彩繪帖。

·

林鶴歸走後，從如登也起身告辭。

顧呈明送他出門，忽道：“子善，金麟豈是池中物。”

他眼中含着可惜，依然沒放棄向這個無論在哪兒都極為出挑的青年遞出邀請。

“隻要你來，你就是斷雲雙峰九岫最年輕的長老。”

十七年前，還是小顧府主的顧呈明也是這麼跟蘭華榜首從如登說的。

從如登斂眸，堪堪避開顧呈明的目光。

其實從如登很喜歡斷雲府。他尚年輕就聽過顧老府主的傳說，對斷雲府有種近乎爛漫的想象，懷揣着入府求道的虔誠期願。誰知陰差陽錯，尚未成長的恂善君進了玄淵。

顧呈明開出的條件足夠豐厚誘人，可惜他還有未竟之事，唯有在玄淵才有那麼一絲完成的可能。

從如登收斂心神，藏好眼中那抹厲色，微笑着朝顧呈明搖了搖頭：“多謝府主好意。不過如登雖才疏學淺，但也知道一徒不事二宗的理。我已入玄淵，不會再離開了。”

這回答在顧呈明預料之中。他略帶遺憾，沉聲道：“隻要顧某在世，這句話就一直有效。”

從如登連他這話也沒接，隻淺淡一笑作揖辭行。

回身時，從如登想起方才林鶴歸那雙烏亮的眼睛，忽忍不住暗自笑歎：顧呈明啊真是老了，如今竟連誰更有他招攬的價值都看不出了。

無往劍君門下，林寒往、林鶴歸。從如登心中默念。是個前途不可估量的後輩。不過短短的接觸，他便從這還有些青澀的後輩身上感應到一股玄妙的氣息。

你會是我的那個契機嗎？

從如登如此想着，慢步走下山曾久久向往的峨峰，沒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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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鶴歸在從如登之後也向顧呈明告辭，出廳沒幾步便碰見了宋時。原是宋時注意到他被叫出去的動靜，早遠遠地跟了來候着。

“小師兄，我也不是任人搓捏的軟柿子，哪用得着你這麼跟。”林鶴歸笑他。

宋時抱着刀不應聲，不用說林鶴歸也知道他絕對不改。多稀奇，他這樣林鶴歸反愈覺得他家小師兄可愛得緊。

不過這事兒确實得跟宋時說說。林鶴歸不多耽擱，帶人回房間，亮出了那張描金請帖。

宋時剛看帖子落款就皺了眉。

他正欲開口，林鶴歸先發制人，邊說邊觑宋時臉色：“我本就頭疼該怎麼去一趟玄淵，這份帖子來得正好。”

宋時被他堵得一哽，打開帖子上下掃過幾眼，又肅起臉：“鶴歸，去玄淵有諸多方法，你可以借借學宮的東風，也可以随萬靈行商過去一趟，再不濟還能混在望夷裡去……何必應他們蓄意邀請，深入虎穴置身險地？”

林鶴歸臉上笑容微微僵住，眼見嘴角快挂下來。

宋時已被他這副委屈得要命的樣子哄騙過不知多少次，才不吃這套，兀自堅定道：“你明明也知道玄淵中人脾性。如今玄淵跟霧隐山算得上世仇，你在師叔門下又已不是秘密，玄淵極有可能就此針對你。”

“總之……”宋時一擡眼便對上林鶴歸隐隐發濕的烏潤眼睛，摩挲着刀鞘的拇指猝然一滑，嘴上頓時打了個磕絆。他當即住口，深吸一口氣才接上下文，但氣勢已然大不如前：“總之此行倉促兇險，鶴歸，你不該去。”

林鶴歸眼神水潤，語氣落寞下來：“可我必須去。”

宋時心頭一亂，強硬的表态到了嘴邊銷聲匿迹，脫口道：“要去也可以。”

聽他這麼說，林鶴歸一瞬目，眼裡水汽就沒了影兒，宋時就知道自己又着道了，恨不得捶自己兩下腦門，剛要找補又被林鶴歸堵了回去。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宋掌殿，這可是你應了的。”林鶴歸理直氣壯道。

宋時狠狠搓了把眉骨。其實不是不能反悔，但他哪還不知道林鶴歸的脾氣。玄淵定然關乎鶴歸要事，否則他也不至于如此冒進。恐怕就算今日磨得林鶴歸應了“不去”，明日他人就已經在去玄淵的路上了。

那才真的叫人心憂。

“非應這帖不成？”宋時再次問道。

林鶴歸沉默幾瞬，還是沒說出昨夜那場感應，隻低聲道：“小師兄，仙盟風雨欲來，世事變動太快，我怕來不及。”

宋時沉吟片刻，想到了法子：“行。”

林鶴歸很警惕，指節在桌上一敲：“仙人在上，你宋寄年親口答應的，不許反悔。”

“仙人在上，宋寄年讓林鶴歸去。”宋時心中有了計劃，一時身體都放松不少，低頭去捉林鶴歸膝上半卷的衣袖。他細緻地将衣袖捋齊，緊接着不輕不重地圈住林鶴歸手腕，擡頭望進他眼中：“宋寄年也陪林鶴歸去。”

林鶴歸臉上神情乍然一空，随即反應過來，邊掙手邊揚聲道：“宋寄年！你學宮事情不忙了還是怎麼着非要摻和我的事？”

宋時手很穩，把林鶴歸手腕牢牢抓住又不至于傷着他。

他已想好了擢武殿各項安排打算，平靜道：“鶴歸你看，你也知道玄淵一行危險，若換做是你你也放心不下。”

林鶴歸動作一頓，慢慢蔫了。

宋時慢條斯理繼續加碼：“鶴歸，我想跟去你也攔不住我，還不如直接同行。”

“……一起去就一起去。”林鶴歸氣得閉眼，不想見到宋時煩人的臉。

宋時看着林鶴歸，輕輕一笑。

也該輪到他“恃寵而驕”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