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法重繪極耗真氣物力心力神識,就是仙人來了重繪也得以月計數,況且他還帶走了壓陣的東西,明塵寺這處陣法暫且無需憂心。但據陣紋痕迹來看,這陣法存在少說有個十餘年,而這樣的陣法八郡中還有幾處,林鶴歸一無所知。
他沒有濟世的大志,但也沒有坐觀八郡亂起的興趣。究竟是誰敢玩弄疫症,視仙盟八城修士性命為無物;又是誰敢将天下作棋局,連明塵寺都不過局中一子?仙盟、宸朝、他娘那查不到來曆的山家又在其中起着什麼作用?他、他們都卷進了什麼事端中?
林鶴歸心緒紛亂,腳下步法不停,全無昨日陣法初解時的松快。他擡首望了眼灰蒙天色,隻覺胸口壓着什麼,甸甸發沉。
空氣愈發沉悶,風雨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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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廣白聽過林鶴歸所說也擰起了眉。
“據我所知,準聖之上也就那麼幾位,”他低聲曆曆數過,“你師尊百年無一的聖人就不用說了,我記得仰祭酒是突破了準聖;玄淵甯掌門已入準聖多年,玄淵另還有兩位準聖長老;斷雲府新老兩任府主還有位長老是準聖;癸池的老祖宗是,但她們老祖宗已經閉關多年……”
他揉揉腦門思來想去,也就數出來八名準聖,沒一位跟林鶴歸的描述對得上号。
“真沒了。明塵寺的大乘閉關一個比一個安靜,我看出不了準聖,剩下就是停留多年的大乘期或半步準聖了。”
“宸朝呢?”林鶴歸想起圓正是從宸朝中京相寺請經回來的,靈光一現。
孟廣白張了張嘴,遲疑不定:“宸朝修士罕見,能修到準聖的絕對瞞不下動靜,早被仙盟那些豪門大派請出山當活祖宗了。”
林鶴歸不肯輕輕放過,繼續在識海中推演各種可能。那名灰袍男子的出現讓他十分警覺。出現在圓正隊伍中,多少與那座山家陣法脫不開關系,或許還是找出布陣者的關鍵。
他接着問他見多識廣博聞強識的孟兄:“宸朝完全沒有厲害的修士麼?”
“非要說起來,宸朝那位國師倒像是修士。”孟廣白沉吟片刻答道,“那位國師大人跟宸朝現在這名小皇帝關系緊密,在宸朝很是說得上話。”
他又想了想,“啧”了聲,半開玩笑地抱怨:“唉,想不出别的了。宸朝那邊我沒怎麼注意過,早知道以前也去那邊逛逛了。”
林鶴歸扯扯他衣袖,努力誇他:“我還要謝謝廣白哥哥呢。你知道的已經很多了。我連仙盟有哪幾位準聖都不清楚。”
林鶴歸有意哄孟廣白,又開始用小時候的稱呼喊他。孟廣白捉了他手捏上兩把,心裡那股力不從心的憋屈勁兒總算散了些。
孟廣白歎口氣,半笑道:“就你會哄人。昭昭那小囡怎麼也沒跟你學來點。”
林鶴歸毫不客氣地嗤笑他:“昭昭哄你?哪次不是你自己趕着上去哄南星。”
“得得。”孟廣白告饒,手悄悄一挪搭在林鶴歸腕上,林鶴歸指尖微微一抖,沒動。孟廣白搭了會兒脈,看一眼林鶴歸面上的疲色,開始低聲哄:“祖宗,你也是我小祖宗。趕了這麼久的路,我小祖宗要不休息會兒?”
聽他這麼一說,林鶴歸後知後覺出幾分爬上來的倦意,不禁打了個呵欠,帶着幾分蔫叽叽點頭。
“行,那我先回去了,鶴歸你趕緊睡。這麼趕路,肯定啊一覺安安穩穩。”孟廣白斂袖起身,瞥了眼床頭幾案上的香爐,叮囑道。
林鶴歸輕飄飄搡他一下,無奈地笑:“好好好,我謹遵廣白哥哥醫囑。”
孟廣白行醫多年,哪瞧不出病号的敷衍,更何況還是個不拿自己當回事的犟病号。他歎了口氣,隻揉了把林鶴歸後腦勺。
“一夜好眠,鶴歸。”孟廣白跟這小犟種道别。
林鶴歸乖乖目送孟廣白離開,轉頭門一關哪還有什麼睡意,手上三兩下翻起儲物镯。
大陣的陣眼通常要有靈器壓陣來穩定陣法放大效用,明塵寺那處的陣眼也不例外。隻不過他當時趕着離寺沒細看,将東西草草往儲物镯裡一扔就趕了回來。眼下反正睡不好,還不如看看壓陣的是什麼東西。
林鶴歸終于摸到了擱在犄角旮旯裡的壓陣靈器,将其抓出來探察。
這是一個巴掌大的金屬塊,大體呈半個方塊狀,四個面上支着不少榫條卯眼,應當是還有另一半。
沒見過靈器長這樣的。
林鶴歸就着燭火,将這半塊玺印似的東西小心捏到眼前轉着面端詳。他轉了幾下,指尖忽地一頓。
暖黃的燭光映亮了榫卯交錯間隙,林鶴歸定定觀察幾眼,把這東西“吧嗒”擱到桌上,手往袖袋裡摸。
他小心捧出一隻銅鶴,輕輕撥弄銅鶴翅膀,露出關節間的連接處。銅鶴關節處嵌刻着枚小指甲蓋寬的長方印記。
林鶴歸将兩樣冷冰冰的金屬玩意兒調整好角度并排放着,抽出紙筆,沉下心細緻地謄下那兩樣東西上的刻印。
這兩枚印記都太精細,林鶴歸謄得眼睛有些發酸。他放下筆,一毫一毫地對比,然後重重松了口氣。
不一樣,至少不是娘親的印記。林鶴歸幾乎帶着幾分慶幸想。
這股子慶幸并沒持續多少,林鶴歸小心收好銅鶴,低頭望着剩下的那件鐵疙瘩出了大半夜的神。
他有些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