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允然聳聳肩,但收起了嬉皮的樣子,認真看着葉瑾瑜:“你們已經定了嗎?”
葉瑾瑜淡聲:“我們幫你篩過一輪。英美不是不行,但高昂的費用、簽證壓力、競争強度……不一定适合你現在的狀态和方向。”
“我知道你喜歡美術,也偏向當代視覺方向,不打算往純學院派走,所以我們看了奧地利、荷蘭和西班牙。”
她頓了頓,補充道:“奧地利的應用藝術大學和維也納美院都不錯,德語是個門檻,但語言可以準備;而且整體審美體系跟你相契合。”
白允然翻了幾頁資料,略略皺眉:“但德語我一個字都不會。”
葉宛青這時開口:“你能學會畫畫,當然也能學會語言。”
“我不是怕學不會。”白允然揉了揉太陽穴,“我隻是……不想太遠離你們。”
這話一出口,氣氛頓時安靜了下去。
葉瑾瑜輕聲道:“你總要長大的。”
“我已經很大了。”他嘴角扯了扯,“隻是你們看不出來。”
“那你用你的‘大人’方式來決定——”葉宛青平靜地看着他,“你想去哪裡,憑什麼去,準備怎麼去,三個月内怎麼規劃作品集、語言、文書,還有申請表的準備。你來主導一次,不要全靠你姐姐。”
白允然低頭,手指在資料頁上來回滑動,像是被逼着開始正視命運的車速。他沒有立刻說話,沉默了片刻後,忽然擡頭,看向葉瑾瑜:
“維也納那個美院……是不是也收視頻類作品?”
葉瑾瑜點頭:“視覺媒體類那一塊收得還挺廣,實驗性作品他們反而更歡迎。”
“那我可能想去那裡。”
“确定了?”葉宛青語氣依舊平穩,“不是因為他們語言要求最松?”
“不是。”他語氣也認真了,“因為我看他們之前一個畢業展,有個項目是在拍‘夢的順序感’——我那時候就覺得,能接納這種表達的地方,可能才是我想去的。”
“那我們就準備奧地利的申請。”葉瑾瑜淡淡道。
“你要走這條路,就得清楚,這不是你一個人腦袋一熱就能走下去的。”
白允然點點頭。
“我知道。下周開始學德語。我找你們推薦的作品集老師。”
葉宛青盯着他看了幾秒,然後像是終于松了口氣,眼神也柔下來:“那就去。我們一起安排好。”
白允然沉默地翻着手裡的資料,眼睛在頁面間遊移。氣氛像是稍微安定了些,葉宛青和葉瑾瑜都以為事情已經暫時告一段落。
但他忽然擡起頭,語氣不急不緩,卻有一種少年特有的倔勁:
“既然你們都決定讓我出國,我也得提一個要求。”
葉宛青眉頭輕挑:“什麼要求?”
白允然看向葉瑾瑜,語氣不容置疑:“出發那天,我要姐姐跟我一起去。”
客廳一瞬安靜。
葉宛青放下手裡的水杯,沒立刻說話,隻轉頭望向女兒。葉瑾瑜微微一怔,顯然沒料到他說這個。她眉心輕蹙了下:“允然,這不是一趟旅遊——”
“我知道。”他打斷她,語氣難得認真,“我隻是……想最後有你陪着我去一趟。你知道的,從我有記憶起,不管是比賽、考級,還是搬家、打疫苗,都是你帶我去的。”
“但你要去的,是另一個國家。”
“你不是常說,要讓我看到世界的樣子嗎?”他嘴角扯了扯,聲音低了點,“那你總得站在我第一次走進去的時候,在我身邊吧。”
葉瑾瑜沉默了幾秒,沒有馬上答。
白允然抿了抿嘴,又補了一句:“我不是要你陪我留在那裡,隻是送我走。你站在登機口,我就敢往前走。”
他沒說出口的那句是:要是回頭看見你不在,我可能走不動。
葉宛青看了葉瑾瑜一眼,目光柔和了許多,語氣輕聲:“你可以請假陪他去一趟。兩三天的事。”
葉瑾瑜卻沒有立刻答應。她望着白允然眼中那一點少年人難得的脆弱——不是耍賴,也不是情緒,是一種隐約的“不敢徹底松手”。
她忽然意識到,所有關于“送你走”的準備,她做了這麼久,但唯獨這一步,她沒準備好。
但成長終究不是理性條分縷析,而是你一邊心疼、一邊含笑把人推出去。
她點了點頭,聲音輕但堅定:“好。出發那天,我送你。”
白允然仿佛松了口氣,卻沒表現出來,隻是故作随意地“嗯”了一聲。
葉宛青微笑看着兩個孩子,眼神在那一瞬間變得溫柔又遙遠。她知道,從這天開始,這個家真正開始準備“分别”了。窗外陽光落在茶幾上,照亮那疊未翻完的留學資料,也照亮他們之間即将拉開的距離。
屋内彌漫着淡淡的草藥香,陽光從木窗落進來,斜照在折疊屏風的邊角,光影微動。
懷念在後室做理療,外頭隻剩時嶼和華老坐在泡茶區。水汽輕盈地從蓋碗中升起,氤氲着一股松弛的安穩。
華老斟了杯茶,遞給時嶼:“今天難得啊,你又帶人來了。”
時嶼接過,笑意溫和:“她這次是來調理身體的。”
華老點頭,目光裡透着些年長者特有的關切:“身體要緊,年輕人啊,再忙也得顧着點自己。”
時嶼輕輕一笑,放下茶杯:“是啊,身體好,才能陪她多走些路。”
“那丫頭剛進門還說‘麻煩華老’,客氣得緊。”華老搖頭笑了笑,語氣裡卻是藏不住的欣賞,“姑娘模樣乖,性子也溫軟,是你現在的……女朋友?”
時嶼動作一頓,端茶的指尖輕微一緊。
華老看在眼裡,幹咳一聲,話鋒一轉:“我不是多嘴啊——你那幾年回來以後,我可一直看着。像個沒魂的人似的,别說女朋友,連局都不肯參加。”
他頓了頓,歎氣:“我那時候還尋思,要不要把我孫女介紹給你,剛畢業回來,和你年紀也搭。沒想到你自己倒先動了心。”
時嶼低頭,指腹慢慢拂過杯沿,沉靜了幾秒,才開口:“華老,那時候我不是沒開竅。”
“嗯?”
“那時候我放不下一個人。”他聲音低緩,“現在也一樣……隻不過,她回來了。”
華老微怔兩秒,似是忽然明白了什麼,眉梢一動:“你是說……她?”
時嶼點頭,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我們複合了。”
屋外,風吹過竹葉,沙沙作響,像是時光擦過舊夢的邊角。
華老沉默片刻,随即緩緩笑了,語氣從方才的調侃轉為沉穩:“那挺好,真的挺好。”
“是命運,也是緣分。”他輕聲道,“你這段情,我當年就看得出來——不是說放就能放下的。她還願意回來,說明她心裡也還有你。”
時嶼沒有接話,隻是擡眼望向後室方向,神色溫和而堅定。
“你以後啊,也别再讓她受那麼多苦了。”華老叮囑,“病無輕重,但心事最難醫。”
時嶼輕輕“嗯”了一聲。
那一刻,茶香正濃,時光仿佛柔軟下來,悄無聲息地在歲月中停頓了一瞬。
華老聞言,微微皺眉,眼神中帶着幾分探尋與不易察覺的擔憂。
“那你們之前到底是因為什麼事分開的?”他放低聲音,語氣裡帶着審慎,“現在是已經完全磨合了,還是說……不過是重新在一起的階段?”
時嶼望着遠處,目光深邃,沉默了片刻,緩緩吐出一句:“我們之間,有些事……比外人想象的更複雜。”
他轉過身,神色堅定:“現在算是重新開始,但過去的傷痕還在,需要時間去修複。”
華老點了點頭,眼裡閃過一絲理解與祝福:“感情這事,急不得,慢慢來。重要的是你們都還願意走下去。”
時嶼輕輕“嗯”了一聲,目光柔和:“我會讓她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