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記得上一次見她那麼認真地挑毛肚是什麼時候了。
可能是三年前。
他拇指停頓了一秒,點進聊天框。
【午飯吃了嗎?】
三秒後,對面亮起:
【吃了。藕片+小馄饨,怎麼,你餓了?】
他低低笑了一下。
她現在說話的語氣和從前不一樣,輕慢得像雲。
他打字:【開了三個小時會,腦子餓了。】
這次她沒秒回。他靠在椅背上,眼睛半阖,指尖輕輕轉着筆。
從他們重新開始到現在,他沒刻意去提過去的事,也沒奢望她能馬上恢複全部記憶。他隻是每天一點點往她的世界靠近,不快不慢,像水流悄無聲息地滲進石縫。
一分鐘後,她回了。
【那晚上我請你吃飯,補腦。】
時嶼幾乎是在看到那句話的第一秒就坐直了身。
她主動說“請你”。
不是随口的“要不要吃點什麼”,不是“順便”,不是“你請我我就去”。
而是“我請你”。
那種不動聲色的溫柔,比任何一句“我記得你”都更讓人心動。
他打字:【行,你挑。】
她像早就準備好一樣,秒發了一個定位過來,是公司附近街角的一家面館。
【記得你以前不愛排隊,但這家好吃。可以試試。】
他盯着那條消息看了很久。
她說:“你以前不愛排隊。”
她還記得他不喜歡在人多的地方等位,喜歡面湯一定要滾熱、偏鹹,喜歡寬面比細面有嚼勁……
也許記憶沒有完全回來,但她身體裡藏着太多屬于他的細節,是記不住名字也不會消失的本能。
他回了:【那等我下班接你。】
她隻發來一個“好”字,但那一刻,他感到一天的疲憊都輕了一半。
手機被他輕輕放到桌角,他轉頭看向窗外,那幾隻麻雀已經飛了,陽光還在落。
他忽然有些期待晚上那碗熱面湯了。
不是因為面,而是因為——
她點的。
夜裡十點,窗外雨勢漸大。
葉瑾瑜窩在客廳沙發一角,面色泛白,頭埋在膝蓋間,整個人縮成一團。客廳隻開了一盞小燈,暖黃色的光照着她額角沁出的細汗,臉色卻一點不見好轉。
她吐過兩次,胃裡空得發疼,卻依舊翻江倒海,像有鈍刀在裡頭攪。
她努力捂住嘴,靠意志力把翻湧壓回去,可額頭的熱度卻在不斷往上蹿,眼前陣陣發黑。
“瑾瑜?”母親從卧室出來,看她坐在沙發上直不起身,連忙快步過去,“你怎麼了?”
“沒事……”她聲音輕得像氣音,“頭疼,有點反胃。”
“你臉色都吓人了還說沒事?”母親伸手一摸她額頭,臉都變了色,“發燒了,你這孩子怎麼什麼都不說!”
葉瑾瑜沒力氣回嘴,隻咬着牙撐了撐。
母親說不出話來,幾秒後迅速進房抓了外套鑰匙,一邊拿包一邊說:“不行,現在就去醫院,别等了。”
“我……能自己去……”
“你給我閉嘴。”她母親直接把人從沙發上扶起來,動作不輕不重,卻帶着焦急,“你現在連路都看不清,别硬撐了。”
葉瑾瑜被扶着出了門,腦袋靠在車窗上,雨聲密密匝匝砸下來,像在她耳邊敲鼓,心裡空蕩蕩的,既難受又無措。
車子駛進夜色,紅燈一盞接一盞亮着,照得她眼神昏昏。
她想說點什麼安慰母親,又實在說不出話。
不是她不習慣依賴,是她太習慣自己扛。
可生病這事,從來由不得人強撐。
醫院的走廊亮得刺眼,消毒水的味道混着雨夜潮濕的氣息,鑽進鼻腔,令人頭更昏。
葉瑾瑜坐在急診外的椅子上,整個人癱着,臉色蒼白,眼神卻還保持清明。醫生剛給她量過體溫,三十八度七,初步判斷是病毒性腸胃炎加發熱脫水。
“這段時間是不是作息很不規律?吃東西也不太正常?”醫生邊翻病例邊問。
葉瑾瑜輕聲“嗯”了一下,聲音小到像是咽了下唾沫。
“需要打點滴,先退燒,之後再做進一步檢查。”
“我一個人——”
“你一個人什麼?”一旁的母親冷着臉開口,“你以為你在公司拼命到晚上十點,不吃晚飯,胃會給你好臉色?”
葉瑾瑜沒有回話,隻是垂下眼睛,把頭輕輕靠在椅背上。
醫生見兩人氛圍不對,識趣地沒再多問,開了醫囑。
等輸液床推出時,母親跟着把她扶過去。葉瑾瑜手背已經打上針,細瘦的血管貼着冰冷的金屬針頭,顯得更脆弱。
她躺下那刻,終于松了口氣。
不是身體輕松,是心理上,終于肯允許自己不那麼撐。
輸液期間,她母親一直坐在床邊,看着她閉着眼,一言不發。
她輕聲問:“你是真的什麼都不想告訴我,還是覺得告訴我也沒用?”
葉瑾瑜睫毛微動,卻沒睜眼,隻說:“我沒事,真的。”
母親看着她,歎了一聲,沒再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