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點半,茶餐廳裡還算清靜。
窗邊的位子,時嶼和江昱恒已經坐下不久,桌上擺着一杯檸檬茶,一碟切開的菠蘿包,還有一隻剛出爐的蛋撻。檸檬茶裡飄着兩片薄薄的檸檬,冰塊浮在表層,融得慢,茶香淡淡的,冒着微涼的霧氣。
“你每次都點這些,不膩?”江昱恒看了眼桌上的蛋撻,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自己的凍奶茶,随口問。
“她喜歡。”時嶼低頭看了眼手機,懷念發來一句【到樓下了】。
“她可喜歡正常冰。”江昱恒瞥他一眼,“你點的少冰,她待會兒肯定要念你。”
時嶼笑了一下,語氣很輕:“涼的太多喝不完。”
江昱恒咂了咂嘴,沒有接話。他看着時嶼低頭回消息的神情,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某個夏天,這人剛從操場回來,汗也沒擦,就跑去小賣部給另一個人買了一罐橙汁。那時候他們誰也沒說破什麼,但心裡都知道點什麼。
門口風鈴響了下。
懷念穿着一件淺灰色風衣走進來,頭發還帶着一點風吹的弧度。她一眼就看見他們兩個,走過去坐下,視線落在桌上的茶點上,語氣輕描淡寫卻帶着點調侃:
“還真是你們,像個爸媽一樣提前點好飯。”
“你說誰是爸?”江昱恒挑眉,往旁邊挪了挪,“來,大女兒請上座。”
懷念坐下,先朝江昱恒點點頭:“哥。”
江昱恒“啧”了一聲:“一口一個哥,也不嫌油。”
“你不是自诩長輩風嗎?”她笑着反問。
時嶼遞過檸檬茶,沒說話,眼神在她臉上停了一下。懷念接過去,剛喝了一口就頓住了,眉頭挑起。
“少冰?”她看了他一眼。
“嗯。”時嶼答得自然,“怕你喝太涼。”
“我明明說過我喜歡正常冰正常糖。”
“但你上次喝到一半就說胃不舒服。”
懷念盯着他,語氣裡帶着點不服氣:“你現在是不是在背着我決定我的喜好?”
“沒有。”他頓了頓,語氣軟下來,“隻是擔心你。”
江昱恒在旁邊笑出了聲:“我說怎麼一上桌就聞到糖分太高,原來是你倆在旁邊放感情。”
懷念懶得理他,咬了一口蛋撻,燙得眉毛跳了跳,但沒說話。
時嶼看她吃得急,側過身拿了張紙巾遞給她,順手把菠蘿包往她那邊推了推:“别急,沒人跟你搶。”
“我怕你們兩個等久了吃完。”她含糊地說。
江昱恒一邊喝奶茶一邊搖頭:“你倆太配合了,現在吃飯都能搭戲,我一個單身狗坐這兒,完全就是背景。”
懷念咽下蛋撻,笑着問:“你不是号稱我們公司最搶手的單身中年男青年?”
“我這叫主動選擇獨居生活,不結婚,不代表我沒人追。”
“行吧。”她點頭,接着喝了口茶,小聲嘟囔一句,“下次還是點正常冰。”
時嶼偏頭聽見了,卻沒反駁,隻輕聲“嗯”了一下。
飯後三人沒多待,夜風起來的時候,他們走出茶餐廳,門口的霓虹燈剛亮。江昱恒看着兩人并肩走去,伸了個懶腰,說:“我走這邊,别送我,膩味。”
“早點回家。”懷念朝他揮揮手。
時嶼打開車門,等她坐進去才繞到駕駛座。車子慢慢駛離,懷念靠在座椅上,回頭看了眼茶餐廳的霓虹。
“突然覺得很熟。”
時嶼握着方向盤,沒看她,隻是說:“你以前就喜歡來。”
“那我以前是不是也覺得你多管閑事?”
“以前更兇。”
懷念低笑:“那你還喜歡?”
時嶼沉默了兩秒,輕聲說:“一直。”
夜色剛落,遠舟公司所在的寫字樓外燈光亮起,玻璃幕牆上映出模糊倒影。
葉瑾瑜從工位起身,伸了個懶腰,把桌面收拾得幹幹淨淨,順手将筆記本合上。今天任務完成得早,她難得不加班。
剛走出電梯,手機就響了。她低頭一看,是媽媽發來的一條消息:
【我和你表妹已經到樓下啦,給你買了豆花,快下來~】
葉瑾瑜嘴角微微一彎,快步走出大樓。
樓下,停着一輛白色小車。副駕車窗搖下,一張熟悉的臉探出來,笑眯眯地朝她揮手:“瑾瑜!這邊這邊!”
後排還坐着她表妹葉栗,一邊嚼着奶茶珍珠一邊打招呼:“姐你今天好晚啊,我餓得都快變方形了。”
“才七點半你就餓成這樣?”葉瑾瑜笑着拉開車門,“你下午不是還在曬麻辣燙?”
“那是三點的事了!”葉栗立刻反駁,“姐你知道女孩子的新陳代謝多快嗎?”
駕駛座的媽媽卻拍了她一下:“行了行了,快騰個位置給你姐坐前面。”說着,又扭頭對葉瑾瑜笑:“我今天正好路過你這邊,就順道接你回去。你爸出差了,咱們晚上吃你愛吃的紅燒獅子頭。”
葉瑾瑜換上拖鞋式平底鞋坐進車裡,拉好安全帶,輕聲應着:“好。辛苦啦。”
媽媽看了她一眼,語氣自然卻透着幾分意味深長:“這公司讓你忙得夠嗆啊,回頭還是考慮換個輕松點的?我們家又不靠你養……”
“媽。”葉瑾瑜輕笑一聲,語氣裡帶着一點無奈又帶着點調皮,“我可不想一畢業就被人說‘啃老’。而且我老闆挺好的,項目也很鍛煉人。”
“老闆?”後排的葉栗眼睛一亮,“帥不帥?”
“……跟你沒關系。”她忍不住笑。
媽媽哼了一聲:“你别看她嘴上不說,我上次來看她,剛好看到她老闆給她送文件,一米八幾,挺清秀一個男孩子。”
“喲喲喲喲!”葉栗頓時來了興緻,“姐你是不是——”
“你閉嘴。”葉瑾瑜毫不猶豫地打斷她。
一家人說說笑笑地駛入夜色之中。車裡暖烘烘的,豆花香氣飄散在空氣裡,城市的喧嚣仿佛都被擋在車窗外。
葉瑾瑜靠在座椅上,望着窗外流動的街景,忽然覺得,人生很多時刻,不是轟轟烈烈才叫靠近,而是在這樣平凡的回家路上,溫柔也悄悄長出來了。
屋門剛合上,屋裡一下子安靜下來。
饅頭和蛋撻像早就聽見門外的動靜,沖出來迎接,興奮得圍着懷念轉,嘴裡發出低低的嗚咽聲,尾巴幾乎掃翻門口的拖鞋架。懷念彎腰摸了摸它們,笑着低聲哄着。
“是不是等急了?”
時嶼把車鑰匙丢在玄關的抽屜上,眼神卻沒從她身上移開。她蹲着和狗說話,側臉在燈光下落下一小片陰影,領口松松垮垮地垂着,是她剛剛在餐廳裡不小心蹭到醬汁,随手脫下外套後衣領有些不規整。
“我先去洗澡。”她站起身,像往常那樣說着,走向浴室。
“等等。”他喊住她。
懷念一回頭,時嶼已經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