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半,江昱恒拖着一天會議的疲憊走進電梯,站到熟悉的樓層,鑰匙還沒拿出來,就聽見對面走廊傳來一陣腳步聲和塑料袋的窸窣聲。
鄰居家門前,一個男生正抱着一大袋橙子,低頭笑着說什麼。旁邊那女孩翻着手機,一邊按着門鎖:“你等一下,我找找她給的密碼……哦對,是這個。”
“滴——”
門鎖開了,門也順勢推開,露出室内一角溫黃的燈光和客廳小沙發的邊緣。
“唔——我先去洗橙子,你把袋子放廚房,碗櫥上面還有那個保溫杯。”
“收到。”
兩人說得輕快自然,像是在自己家。
江昱恒站在自家門口,看着他們進屋。
這是這周第三撥人了吧?
周一是一個看起來像長輩的女人,提着兩個保溫壺還遞了袋餃子給快遞員;周三是兩個高中模樣的小朋友,一個拿鑰匙、一個在門口搶電視遙控器……
每次人都不一樣,但進屋都帶着點“自己人”的熟稔感,像是在過各自的小日子。
他本不打算多想,畢竟鄰居家事不關己。可偏偏對面這戶,自他搬進來以來,從沒見過所謂的“真正主人”出面。
他扭鑰匙進了門,又回頭瞥了一眼那戶。
門已經關上了。
玻璃門縫裡透出的燈光暖暖的,還有人說笑聲隐隐傳出。
他輕歎一聲,自嘲似地搖頭。
不是好奇,隻是這棟樓的住戶都太安靜了。隻有那家,總是熱熱鬧鬧的,好像誰都能回家似的。
但那個“真正的住戶”……他倒是真的,有點想見見了。
天還沒完全亮,卧室裡隻透進一絲柔淡的晨光。窗簾拉得不嚴,縫隙間落下一條光影,在地闆上慢慢移動。
時嶼醒得比鬧鐘早。他睜眼的時候,身旁還很安靜。
懷念側身蜷在他臂彎,頭發散了一些,貼着他胸口。她呼吸很淺,像是還沒完全睡沉。
他沒動,隻垂眼看着她。
這種清晨是他最近最舍不得從中抽身的時刻。她睡着時完全卸下了防備,整個人都靠過來,像是某種下意識的依賴。時嶼很清楚她不是一個輕易依賴别人的人,所以她這樣的靠近,會讓他忍不住輕一點,再輕一點。
他擡手,小心把她滑落到額前的發絲捋到耳後。
動作太輕,她沒醒。
鬧鐘響的時候,他先伸手按掉,怕吵醒她。
他坐起身下床,去陽台拿了換洗衣服,回來時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床上的人。
她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頭,頭發散了一枕頭,露出一截脖頸。
時嶼輕輕歎了口氣,彎腰給她把被子往上提了提,才去洗漱。
廚房已經被饅頭和蛋撻占領了。兩隻狗一早就醒,正蹲在狗碗前,一左一右坐得像在列隊。
“早。”時嶼低聲和它們打了聲招呼,拎起狗糧罐。
蛋撻立刻站起來,圍着他轉一圈,尾巴搖得像個螺旋槳。
“别急。”他一邊倒狗糧一邊說,“我還沒吃,你們先吃。”
饅頭乖一點,坐在原地看他,把自己那份等到他放碗後才動。
喂完狗,他煮了豆漿,烤了兩片全麥面包。懷念說最近早上容易胃不舒服,油膩的吃不下。他記着,特意換了菜單。
吃完早餐,他換好西裝,戴上手表,準備出門前,又去卧室看了一眼。
懷念還在睡。
他輕手輕腳走到床邊,猶豫了一下,還是低頭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
她睫毛動了動,卻沒睜眼,隻含糊地說了句:“路上小心。”
他應了一聲,聲音低,“嗯。早點醒記得喝豆漿。”
關門時他最後看了一眼屋子,狗已經吃飽,窩在沙發上睡午覺的架勢。
他出門帶上門的瞬間,走廊有一秒的回音。
這一秒,他忽然覺得自己每天早上多出來的那半小時,都花得特别值得。
遠舟公司九點鐘的電梯,總是人滿為患。
葉瑾瑜來的不算晚,但也不算早。她站在茶水間門口等熱水時,剛好看見江昱恒從另一頭走過。
男人西裝剪裁精緻,手裡夾着文件夾,步子不快,但神情極穩。有人和他打招呼,他點頭,話不多。
他那種沉靜并不咄咄逼人,反倒帶着點無聲的牽制力。
葉瑾瑜端起水杯,不自覺看了他一眼。
這樓裡所有部門都知道,江昱恒不喜歡不必要的寒暄,不喜甜味咖啡,不愛用無線耳機,總穿一雙深色皮鞋,鞋底走路不響。
這種人,通常讓人緊張。但奇怪的是,葉瑾瑜并不怕他。
她反倒覺得輕松。
因為他從來不會突然“察覺”你做錯了什麼。他隻會看着、等着,然後用一句“不如你試試這樣”結束你的焦慮。
會議室門在她身後打開,有人喊:“葉組,開始了。”
她回神,端着水杯進去,在江昱恒落座的位置斜對面坐下。
今天是項目二期排期會,主講的是她帶的兩個組員,她隻需負責關鍵節點的時間推進。彙報過程中她偶爾低頭記筆記,偶爾擡頭和江昱恒對上眼神。
那目光并不具侵略性,甚至稱得上溫和。
不像某些領導,總是用看穿你每一秒神經反應的方式施壓。他像是站在對岸,靜靜等你把橋修好。
會後,她收拾筆記準備離開,江昱恒忽然叫住她:
“葉瑾瑜。”
她轉身,“嗯?”
“剛剛那部分内容模塊邏輯很幹淨,後面讓周彥辰的人補一下交互模型就行。”
她點頭,“好的。”
他頓了頓,又道:“你最近狀态不錯。”
葉瑾瑜輕笑,語氣自然:“可能睡飽了。”
江昱恒也笑了下,很淡,卻實打實是笑。
她走出會議室,才忽然意識到——他竟然在會後,特地叫住她誇一句“邏輯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