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光正柔,街道被淺金色的燈光點亮。
懷念走出瑞禾大樓時,風擦過裙角,城市的喧嚣在這一刻仿佛被緩緩調低了音量。她環顧了一眼,便看見街對面站着的時嶼。
他靠在一根路燈下,身上是那件常穿的淺灰襯衫,袖口随意挽起幾分,整個人在傍晚的光裡顯得格外安靜。他看到她,沒揮手,也沒出聲,隻是朝她微微點了下頭,像是他們之間無需寒暄的默契,從未消失過。
懷念走近,輕聲問:“等很久了嗎?”
“剛到。”他接過她手裡的包,動作熟悉得像習慣,“今天想吃日料,訂了家小店。”
懷念輕輕應了聲,“好。”
兩人并肩穿過街口,巷子深處的日料店安靜低調,木門後挂着老舊的暖簾,像個被城市遺忘的小角落。老闆是個和藹的日本老人,見到時嶼,笑着點頭,親自領他們進了最裡面的包廂。
桌上已擺好熱毛巾和茶具,窗外有幾枝梅花探進來,在夜風中輕晃。
飯菜早就點好——一鍋壽喜燒,幾碟小菜,湯底剛滾開,熱氣把整間屋子都氤氲得柔軟。
最初的幾分鐘,兩人沒怎麼說話,隻是偶爾為對方添菜,低聲提醒鍋裡熟了。
時嶼夾了一塊豆腐放進她碗裡,語氣不動聲色:“今天會議很久?”
“嗯,有點累。”懷念輕輕應着,停了下筷子,又加了一句,“不過還好,慢慢習慣了。”
他沒再問,隻是幫她撈出幾根剛熟的烏冬面,放進她碗中。
空氣沉靜得溫柔,像一場緩緩流淌的夜雨,沒有驚擾,也不喧嘩。
直到懷念輕輕放下筷子,指尖交握,掌心像藏了一個不安的秘密。
“時嶼。”
他“嗯”了一聲,眼神落到她臉上。
她緩緩看着他,像是在斟酌什麼,話出口卻比她想得更輕:“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現在這樣,是不是在浪費你的時間和人生?”
那一瞬,鍋中的湯還在沸,燈光未變,隻有氣氛像被誰輕輕按了暫停。
她頓了頓,繼續說下去:“我不是說我們不好。隻是……我們之間有過那麼長一段空白,我總會想,如果那時候你遇到了别的人,過上了另一種生活,也許現在已經結婚了,甚至……連孩子都有了。”
“而我,不确定未來會不會結婚,不确定自己記不記得從前,甚至不知道我是不是能真的……和你走到最後。”
她說完,低下頭,有些倉促地笑了下:“我隻是有時候會想,你會不會有更合适的選擇。”
時嶼沒有馬上回答,隻是看着她,像在認真地聽完每一個字。
懷念說出那句話後,沒再看他,像是在給他留出退出的空間。
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才輕聲開口:
“我想過。”
他說得很輕,卻沒有猶豫。
“那三年裡,我也不是沒想過,如果你不回來,我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遇見。”
他頓了頓,眼神落在她手邊的碗沿,語氣平穩得像聊天:
“也想過你在那邊過得很好,有了新的生活,有新的伴侶。我承認我有幻想過那種可能,但說實話……”
他看向她,目光很真誠。
“沒有一個,是我真正想要的。”
懷念指尖一緊。
時嶼繼續道:“所以我不覺得這是浪費時間。是我自己選的。我知道你不是一張白紙,我也不是。”
“你有可能會離開,我也有可能會難過。但我不想拿那些‘也許更合适的人’來替你。”
說到這裡,他偏了偏頭,笑了一下:“而且懷念——如果你真決定離開,你會走得比我快。”
懷念終于擡起眼,看他。
他一眼就看穿她在想什麼,語氣放得更輕:“我知道你擔心我,但你也應該知道,我從來不是被動的人。你要走,我不會攔;你留下,我不會後悔。”
懷念怔了幾秒,眼神微微動搖,像是心裡某塊石頭忽然松動了。
時嶼沒再說别的,隻是給她盛了一勺湯,語氣和緩:
“别想太多,吃飯。”
她低頭喝了一口湯,喉嚨澀澀的,眼睛有些紅。
他不安慰她,也不多說,像是尊重她所有的遲疑,也願意用盡可能平靜的方式告訴她——他不是沒想清楚,而是早就做好了所有準備。
窗外的風繼續吹着,夜色深了一些,鍋裡的湯卻始終熱着。
這一餐,他們沒有說很多話,但所有該懂的,心裡都明白了。
吃過晚飯,日料店外的夜色已經沉了下來。
巷子裡的燈光昏黃,一盞盞拖着長長的影子,空氣裡有涼意,但不冷。時嶼把她的包重新背到肩上,兩人并肩走出店門。
懷念走得慢,他也沒催,就配合着她的步調。
街道安靜,人不多,他們之間也沒有急着再開口說話。那段剛剛說出口的話像還在彼此心裡沉着,一時不急着翻頁。
路過一個十字路口,紅燈亮起。
懷念停下,低頭看了眼手機,又放回去。
“你今晚回家嗎?”她忽然問。
時嶼看她一眼:“回你那邊。”
她點了點頭,沒說什麼。
紅燈變綠,兩人繼續往前走。
走到街邊一個便利店門口時,她停住了。
“想喝點什麼?”時嶼問她。
懷念搖頭,“不渴。”
他便也沒進,隻站在門口看着她,“要不歇會兒?”
她輕輕嗯了一聲,靠着店外的廣告牌坐下,裙擺落在小小的台階上。
時嶼站着沒動,低頭看她,又看了看夜色。
“你知道嗎,”他忽然開口,“你說那些話的時候,我心裡其實挺平靜的。”
懷念擡頭看他一眼,眼裡有一點吃驚。
“不是因為不在意,”他說,“是因為我已經有無數次,在沒有你的那三年裡,把這些問題想過一遍了。”
“所以你今晚說出來的時候,我不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而是……”他頓了一下,“就像你終于肯讓我也一起承擔一點。”
懷念低頭,指尖輕輕扣着膝頭。
“你以前總不說,怕影響我,怕打亂我。但你不說,我也不是就沒在想。”
“你不是負擔,懷念。”他低聲說,“從來不是。”
她沒說話,隻是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指。
動作很輕,卻像解開了一口長久系着的扣子。
他沒有立刻回應她的拉手,隻是垂眸看了幾秒,才緩緩收緊手掌,把她整隻手包住。
“有時候我也會怕你走。”他語氣仍然平靜,“但比起怕你走,我更怕你一直不說。”
她擡眼看他,那一瞬眼神柔得像要碎開。
“我不是不想和你走下去。”她低聲說,“我隻是……有時候還沒找到确定自己的方式。”
“我知道。”他點頭,像不需要她解釋太多,“我也不是每次都确定自己能接住你,但我們不是一個人了,懷念。”
他拇指輕輕蹭着她手背,很安靜,也很堅定:“所以你退一點,我就往前一步。”
懷念盯着他,忽然彎了彎眼睛,低聲說了一句:“我不會輕易走。”
他輕笑了一聲,把她拉起來。
“走吧,”他說,“風有點大。”
回家的路不遠,但他們走得很慢。燈光從他們身後拉長影子,像一道安靜的默契,也像他們一起在這城市縫隙裡,為對方挪出的空間。
這晚,懷念沒再說别的。他也沒有多問。
而有些不安,就這樣在沉默與陪伴之間,慢慢被放下了。
夜漸深,窗外的街道隻剩下偶爾駛過的車燈,在牆上投下一瞬即逝的光影。公寓安靜得隻剩下鐘表走動的聲音。
卧室的燈早已熄了,隻留下床頭那盞昏黃的小夜燈,暖光柔柔地照亮一角床頭。被窩裡溫熱,兩個人靠得很近。
懷念窩在時嶼懷裡,臉頰貼着他的胸口,耳邊能聽見他有力而平穩的心跳。她手指輕輕在他胸前劃着,一圈一圈,像是無意識的動作。
“我小時候總覺得,長大以後能跟喜歡的人一起睡覺,一定很幸福,”她聲音輕輕的,像在說夢話,“但小時候都以為隻是睡覺,什麼都不用做。”
時嶼輕笑了一下,嗓音在夜裡也帶着慵懶:“那你現在的感受呢?”
她想了想,嗯了一聲,“比小時候想象的更幸福一點……因為真的有你。”
他低頭在她發頂親了一下:“我也很喜歡現在。”
懷念沒有說話,隻在他懷裡換了個姿勢,臉貼得更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