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後天還沒黑,雅希的教學樓外已經被斜陽染成淡金色。
謝淮初一手背着書包,一手插兜,走到校門口時,看到懷念正靠在樹下等人,懷裡抱着一個文件袋。
“還不打算告訴别人?”他問。
懷念垂着眼,把文件袋抱得更緊了些,“……不想說。”
喻言從另一側走過來,聽見兩人對話,挑了下眉:“所以,連顧栖舟他們都不知道?”
她點頭,過了幾秒才說:“說了也沒意義啊,又不是很長時間就回來。”
謝淮初沒說話,隻是低頭歎了口氣。
“你這人啊。”喻言揉亂她的頭發,“朋友圈也不發,誰都不說,等他們反應過來你已經飛走了,那你留的回憶就隻在我們這兒?”
懷念笑了一下,輕輕“嗯”了一聲:“所以你們要記得我呀。”
“記得。”謝淮初終于開口,語氣溫溫的,“不過你要是錯過了我們以後的合照,我是不會給你補拍的。”
“得了吧,你上次翻我小時候黑曆史照片可不留情。”
“那不是為了你留念嘛。”他笑着看她。
喻言站在一邊,手插口袋,像是看不出情緒地盯了她幾秒:“你真不跟他說?”
懷念微微擡頭,對上他的目光,像是瞬間明白了“他說”的意思。
“……不說。”
“行吧。”喻言聳聳肩,沒再問。
風吹過路邊的梧桐,葉子簌簌落下。她站在陽光剪出的陰影裡,看上去一如既往地淡定。
但隻有他們兩個知道,這個看起來什麼都沒說的女孩,其實已經做了最難的決定。
地鐵站外的風已經不如前幾天暖了,晚霞像一整塊厚重的油彩挂在天邊,橘紅裡透着點灰。
懷念和謝淮初、喻言分開之後,獨自走進地鐵口。
剛刷卡進站,手機震了一下。
她低頭看,是學習互助群裡有人發消息——
【顧栖舟】:我們周末要不要約個火鍋?就快期中考了,吃頓好的壓壓驚。
【沈予川】:我行,我媽今天還跟我說别光學習也要注意調節情緒(笑死)
【俞可兒】:+1!有沒有人想吃海底撈,我有優惠券!
她盯着那幾條消息看了一會兒,沒有說話,也沒有回複。
剛想關掉手機,又看到那條置頂的私聊。
【時嶼】
還是停留在幾天前,他發來的一句:
【最近還好?】
她隻回了兩個字:【挺好。】
之後他們就都沒再說話。
那邊的時嶼此時正坐在書桌前看數學題,手機沒靜音,群消息一跳出來就震了一下。他随手點開,看到了那句【周末要不要約個火鍋】。
他沒急着回,而是下意識點進懷念的頭像,想看看她有沒有說什麼。
依舊是空白。
他盯着她的頭像看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一件事。
國慶那次見面後,她就很少發朋友圈了。
上一次還是萬聖節,再往前,是中秋、國慶、夏天……照片也從九宮格,變成了三四張,再到後來,隻有一句話或者一個表情。
他原本沒多想,現在回憶起來——
她好像真的在悄悄往後退,慢慢淡出。
他把手機放下,盯着天花闆發了幾秒呆,喉結動了動,卻一句話都沒說出口。
周六,天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
他們在群裡敲定了火鍋店地址和時間,連誰帶鍋底誰帶飲料都分好了,唯獨懷念——一直沒回消息。
俞可兒還打趣地在群裡問:【懷念你是偷偷減肥不想來嗎?】
沒人回應。
顧栖舟又補了一句:【她這幾天是不是都沒怎麼出現過?】
時嶼看着聊天記錄,指尖頓了頓,還是沒說話。
他們如約到了火鍋店,位置是熟悉的圓桌,煙霧缭繞中,一張椅子空着。
“懷念今天真的不來嗎?”沈予川撐着臉問,“她不是最愛這家的凍檸茶嗎?”
“可能忙吧。”喻言淡淡說了一句,語氣不太自然。
謝淮初坐在他旁邊,原本在低頭調醬料,聽到這話手指輕輕頓了一下,沒說什麼。
飯吃到一半,時嶼去前台結賬,服務員好像認出了他:“诶,你們上次那一桌,也是在這個位置吧?”
他點了點頭,沒多說。
服務員笑了笑:“那個女孩今天沒來啊?她上次還問我們凍檸茶能不能打包帶走呢。”
時嶼愣了一下:“她?”
“就穿校服那個,頭發紮兩根辮子,好像叫……懷念?”
他沒說話,隻是垂下眼睫,片刻後點了下頭。
等他回到座位,心裡還是沉着的。
直到聚餐結束,大家在門口合影,顧栖舟忽然問:“诶,謝淮初,你知道懷念怎麼最近都沒見人?”
謝淮初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她出國手續已經辦完了。前天剛去簽證中心。”
一瞬間,周圍像是靜了兩拍。
時嶼站在他們身後,聽得很清楚。
他沒說話,隻是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收緊了幾分,像是直到這刻才真正反應過來——
她是真的準備離開了。
而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謝淮初的話落地那一刻,像是一把無聲的錘,輕輕一擊,卻在時嶼心裡泛起了長久的回響。
他站在人群後面,沒有插話,也沒人注意他神色的細微變化。
直到散場,雨已經下起來了。
風把雨吹得斜斜的,火鍋店門口的霓虹招牌被雨絲糊得模糊一片。他們一群人撐傘往地鐵站走,謝淮初走在前頭,喻言撐着傘,默默看了時嶼一眼。
“你早知道了?”時嶼低聲問他。
喻言沒否認,隻輕輕“嗯”了一聲。
“為什麼沒說。”
“她不讓說。”他說完,補了一句:“她不想告别。”
時嶼沒再問。
地鐵站口人來人往,雨水在地磚上鋪開一層薄光。他獨自一個人站在檢票口前,看着雨水落在自己傘邊,緩緩下滑,像什麼東西正悄無聲息地遠離他。
那晚,他翻了很久的聊天記錄,從群聊到私聊,再到那個始終沒有再更新的朋友圈。
她最後一次更新,還是那張綠野仙蹤的合照。
她站在中間,笑着,明亮又輕快,像是隻為那個瞬間停留。
他盯着那張照片看了很久,直到屏幕熄滅。
第二天一早,他起得很早,沒去補課,也沒回群消息。
他去了那個他們最後一次見面的茶餐廳。
凍檸茶端上來的時候,冰塊已經少了一些,玻璃杯壁上挂着透明的水珠。他拿起吸管,輕輕攪動,像是想攪出一些記憶的味道。
手機在桌上震了一下,是顧栖舟發的群消息:【你們知道懷念今晚飛嗎?】
時嶼盯着那幾個字,指尖在手機屏幕上一頓,過了好久,他才慢慢起身,拉開門,雨已經停了。
他打了個車,去了機場。
一路上車窗外的城市在倒退,像是他終于要追上一些東西了。
抵達機場的時候,人聲鼎沸,廣播循環播放着航班信息。他站在出發大廳,目光在一排排人群中遊移着。
直到看到她——
懷念穿着一件淺藍色的連帽外套,頭發紮成兩根低馬尾,站在隊伍裡,低頭在看手機,旁邊是她媽媽,正和工作人員确認行李。
時嶼沒有立刻走過去。
他站在人群之外,隔着玻璃,靜靜看了她幾秒。
她好像察覺到了什麼,忽然擡頭,朝那個方向望了一眼。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她眼裡先是閃過一絲驚訝,接着是掩不住的慌亂——她沒有告訴他的事,終究還是被他知道了。
她緩緩地朝他走來,隔着幾步的距離停下,什麼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