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界凡人死後,魂魄受鬼差牽引,要魂歸鬼界。或前往鬼魂地獄受刑,或暫留鬼界生活,亦或前往黃泉,渡奈何橋轉生。
但凡事皆有例外,也不是每具鬼魂都能夠走上通往鬼界的路,很多意外或人為之事,會使魂魄滞留凡間飄蕩,成為遊走的小鬼。
有橫死生怨者,魂魄可借自己屍首或鮮血留在凡間,附着其上,譬如阮娘那般。
有遭術法驅使操控者,被邪術控制留在凡間,成為殘害他人的工具,譬如殺死白戶明等人的童鬼。
有屍首殘缺太過嚴重者,如不使用仙門術法修複魂魄,也無法被牽引,幾乎永世不得超生。
除此之外,還真有種倒了黴的,單純因為陰差粗心,按規矩招魂時給落下了,便能完完整整遊蕩在世間,做不回人,也無法轉生。
這街邊牆中偷香火的小鬼,恐怕就是那最後一種倒黴蛋。
白雁歸和楚十真沒有刻意施法,也看不見牆面内部的情形,來往行人又看不見姬千,所以他無所顧忌地穿牆而入,在那鬼魂震驚得能吞下頭象的神情中,一把将其撈了出來。
小鬼身量不高,甚至稱得上矮小瘦削,被姬千這人高馬大的家夥一拎,像隻小雞崽。
白雁歸和楚十真見到這麼個突然冒出來的小鬼,當即一驚,下意識以為又是風吹雨,險些拉開架勢準備動手。
而後才發現那小子基本整個兒挂在姬千手裡,乖得很。
甚至在他們開口之前,小雞崽還先開口問了話:“您是來接我的鬼差大人嗎?”
聲音還透出稚氣,瞧着也就十五六歲的樣子,語氣挺興奮,大概是等了不短的時間。
“鬼差大人”姬千欣然接受了這個比他低了十級開外的職位,蔥白似的指尖虛虛點上小雞崽的額頭,“小鬼,本官且問你,你是何人?”
小雞崽聽了問話,反而疑惑起來,撓撓頭問:“不是聽說陰差靠拘票拿人嗎,怎麼還有問我姓名的?”
姬千:“……呃,一時粗心,忘記帶了。”
該死,他又沒招過魂,吃了沒經驗的虧了!
雞仔的嘴巴張得更圓:“原來你們鬼差也會和凡人一樣粗心大意啊,我還以為當官的都永遠不會出錯呢。”
姬千幹笑兩聲。
怎麼沒有,牛頭馬面論起粗心大意,牛頭一個頂倆,再來一個馬面都看不住他!
說歸說,小鬼撓撓頭,還是老老實實自我介紹道:“我叫梁子,是遙茗城人。”
白雁歸蓦地瞪大眼。
遙茗,國土西面邊境!可燕眠是東南面啊,這離得也太遠了吧!
客死他鄉,連魂歸故土的機會都沒有。
姬千顯然也有些意外,不過梁子緊接着便笑道:“我當年是随軍去東南邊境打仗的,也是上過戰場的人呢!”
白雁歸目瞪口呆。
近些年邊境太平,東南邊境早就沒有戰事了,曆史上最近的戰争……怕不是近百年前那場護國戰役?
這小雞崽是百年前的人?!
楚十真先一步替他問出了心中所想,梁子也并不藏着掖着,翻着眼睛算起來:“大概是有百年了吧,時間太久,我也記不清楚了。”
白雁歸:“可東南邊境離此處也有近千裡,你怎麼會跑到這裡?打完仗遷來的?”
說到這兒,梁子直勾勾望着白雁歸,忽然便紅了眼眶,眼睑一圈都溢出水光來,隻見他咬緊牙關,擡手狠狠抹了下眼睛,縱使極力忍耐,聲音還是嗚咽起來。
“我……那年兵力短缺,我主動參軍,一進去便上了路,昏天黑地趕到戰場,我才剛舉起刀,兩個騎兵沖過來砍我!我……我一個敵人也沒有殺。”
他哽着脖子抽泣一聲,“我和爹說要保家衛國,當大英雄的!他一定很失望……”
梁子越說越難過,整張臉都埋在了小臂裡,終于忍不住哭了起來。
對面兩人與姬千一陣沉默,彼此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憐憫與不忍。
那場仗曠日持久,兵力短缺,便不斷拉壯丁充軍,一些地方人丁稀少,當地官員為了交差混進不少半大孩子,連馬背都爬不上去,便上了戰場。
不知道有多少孩子和他一樣,懷着保家衛國的夢折在了沙場上。
楚十真彎下腰,玉白的發帶自肩頭垂落,她擡手撫過梁子的頭頂,道:“你已經是英雄了,如今四海升平、舉國安定,有你一份力在其中。”
梁子紅着眼望向她,将滿臉的眼淚擦幹。
“嗯!還有一個人也是這麼說的,我四處遊蕩,因為他,才在燕眠城落腳。”
姬千立刻凝神,“何人?”
梁子抓抓腦袋,有些不好意思,“他說得沒有這個姐姐這麼好,不過他也說我是大英雄,他是個很可愛的人。”
“哦不對,”他說完又補了一句,“他也不算人了,應該和我一樣是鬼魂。先前他被邪術控制住了,我拿八十年的鬼氣救了他,于是便相依為命了。”
“邪術”一詞方才出口,對面三個立刻齊齊變了臉色,不約而同嗅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若說誰對鬼魂操控之術最為了解,除了施法之人,莫過于被操控的鬼。
中了操控之術,居然還有能逃出生天的!
姬千垂頭:“可以帶我們去見見他嗎?”
梁子淚眼婆娑擡起頭,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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