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打在客棧窗棂,暖意浸透衣料,将小腿烘得熱乎乎的,靠在椅子上将腿搭在窗口,手邊桌上擺着盤青棗,鮮脆甘甜,好生惬意。
可惜蘭薔此時沒有半分享受。
她像條陳年鹹魚般癱在椅背,白眼險些翻到天上去,整條的脊背僵直成了一塊木闆,要死不活地搭在椅子上。
時令的青棗吃在嘴裡也是味不知味,她本來也沒胃口,隻是再不塞點東西進肚子,她實在不知道自己能幹什麼了。
去危離門口轉了二十多個來回,毫無動靜,她再焦躁下去都怕自己從裡到外着起火來,于是便癱倒了。
第二十七次扒在危離的門縫往裡看,她臉貼着門,除了正面的桌子之外什麼也看不見,但仍舊将眼睛瞪到生平最大,使出吃奶的勁往裡瞅。
而後身前的門闆冷不丁打開,她一頭栽進去,直挺挺趴在了地上。
“哎呦喂——”
蘭薔哀嚎着想爬起身,一擡頭就見危離祖宗盤腿在床榻上正襟危坐,丹鳳眼微睜着望向她,閃過一絲促狹的笑意。
當然,一閃即逝。
他連指頭都沒動,房門便自己又關上,沒有讓蘭薔的醜态徹底暴露在外邊那些人眼中。
蘭薔揉着腰爬起來,像個老态龍鐘的長者,瞧見危離還能睜眼自己坐着,便趕緊搬過椅子坐在床邊,連自己的腰都顧不上。
“祖宗你終于有點動靜了!”她激動得就差求爺爺告奶奶,“感覺如何感覺如何?”
危離狀态雖然好了些,但也就那一“些”,臉色仍舊比紙還白,周身的修為光霧仍舊糾纏着打架,不要錢似的持續溢散。
他卻像個富可敵國的纨绔般毫不在意,隻閉眼緩了緩,複又睜開,沒好氣道:“你看不出?”
蘭薔:“……”
看得出,您似乎快不行了,這是可以說的嗎?
危離眸光一轉,擰了眉道:“什麼表情。”
蘭薔眼都不眨,幾乎是瞬間便無比自然地接道:“當然是心疼您重傷,啊呸,受到這點小傷的表情啊,昨夜一戰真是辛苦了,沒能幫上忙,我真的,萬分愧疚……”
她說着做作地哽咽起來,還裝模作樣拿帕子碰了碰眼睛。
危離:“……”
每回看蘭薔這樣飛快地搭起台子唱戲,他都想掐爛她的頭。
他閉了閉眼,忽然,昨夜少女沖過來抱住他的畫面忽然再次浮現在腦海,詭異得沒有一絲先兆。
許是他當時氣息混沌,才沒顧得上将她挫骨揚灰。
之後,也便懶得計較了。
一個和尋常鬼魂不相上下的蠢凡人,有什麼可計較。
危離睜開眼,嘲道:“你以為你沖上來,能幫上什麼。”
不過是在海嘯面前加了一張紙,沾點水便破了,分毫作用都沒有。
蘭薔聞言,嘴角又癟下去,低垂下眼睫,遮住了眼中的歉疚和落寞。
“對不起……我知道我誰也保護不了,但是,就是,”她擡起眼,又趕緊垂下去,聲音也變小了些,顯得沒底氣,“就算一起死掉,或者換我死掉,至少我不會愧疚。”
如果不是她的锢魂鈴,一切都不會如此糟糕的。
危離那一句“你是該愧疚”都到了嘴邊,忽然看到她埋下去的臉上有什麼東西落下,像陰雲天落下的第一滴雨,将他沒說出口的話砸了回去。
又哭了。
他第幾次見她哭了?
凡人都這麼愛哭嗎?
但有時天公便是像在戲弄人,落下一滴雨驚得人心惶惶,以為大雨将至,實則卻沒了下文,到叫人有點等雨不來的意思。
半晌沉默。
氣息紊亂得緊,危離沒精力再繼續嘲諷下去,閉上眼重新去捕獲那些逃逸的靈氣,口中淡淡道:“真愧疚就少胡亂送命,做好你的分内事。”
蘭薔猛地擡頭,眼眶幹燥毫無異常,連語氣都恢複了平日的模樣。
“我也不是什麼時候都往前沖啊。”
她說完,自顧自掰着指頭算起來,沒瞧見危離睜開眼睛,又看向她。
“唔……不熟的我不沖,有仇的我不沖。”
她翻着眼睛往上看,不知道想起什麼,忽然傻笑了一聲。
“不俊美的我不沖。”
危離:“……?”
他盯着蘭薔半晌,眼裡那份不可理喻的神色越發濃重,最終還是沒忍住,氣笑出聲。
還真是,很有原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