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拉花了四天時間,把整個五十層的住戶都摸了個清楚,後期為了節省時間,她開始用那力量讀心。從他們的思維裡摘取信息比用嘴..巴問快得多,也準确得多,缺點在于這麼做耗費精力,而且次數多了會頭疼。
這種疼痛不像身上傷口那樣的疼,而是一種無形但無孔不入的痛苦。它藏在腦中,躲在眼睑後,寄生蟲一樣在眼球中孕育、鑽拱,隻待破土而出。萊拉靠在牆邊,耳朵裡嗡嗡作響,從遙遠地方傳來的竊笑和歡喜的叫聲穿過她的耳膜。她的眼前發黑,鼻子發熱。這感受持續了一段時間,終于減輕了。
“你在這兒。”
柯林甩着刀走來,他指指她的臉。她摸了一下鼻子,滿手鮮紅,粘膩,溫熱。
“怎麼了?”她的聲音難掩疲倦。
“沒什麼,隻是告訴你,馬上就要交血稅了。”柯林聳聳肩膀,“你知道的。伊莎要我轉告你,之前這裡能收到的錢在兩千鎊到兩千一百鎊之間。”
“……認真的嗎?這裡?六百七十戶,男女老少共一千九百人,刨去老幼,真正能成為勞動力且有工作的隻有三分之二。他們大多數在附近的工廠工作,拿到的錢隻能勉強夠他們自己吃飽。如果我們再拿走,他們吃什麼呢?”
“把這些話告訴伊莎去吧。”柯林毫不感興趣地甩了甩手,“但我要告訴你,隻做負責任的獵犬是不夠的,她們把這麼一片地方分給你,不是為了聽你說這些借口供給更少的錢的——不過這個理由确實新奇,其他人還沒用過。”
“他們都在看着你,别讓伊莎難辦。”他盯着萊拉,烏黑的眼睛緩緩轉動,“你以為,你現在的地位是毫無争議的?讓他們看到你的實力,就沒有人會再出聲了。”
血還沒有止住,萊拉捂着鼻子,太陽穴突突直跳,她勉強直起身體,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情緒。
“想開點。”他放緩語氣勸道,“按照你的算法,一個人隻要……一磅就夠了。你想想,光是阿拉克就能給出不少呢,他的夜之女士們可愛極了。”
萊拉沒有回話,她的掌心被血洇開一片血紅。直到柯林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盡頭,她還是站在那兒。
大腦還在抽痛,眩暈感層層遞進。她一言不發,拖着步子走起來,方向卻并不是回家,而是往她所管理的街道上。柯林之所以說她是獵犬就是因此而來:這幾個夜晚,她都會抽出時間,巡視領地,阻止侵..犯、進犯和搶劫。每個晚上都碩果累累。
今晚的第一個收獲,是一個小偷。
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來自附近一個名叫“泥手”的盜賊幫派。他正探着身子,試圖往一旁的商店裡爬。萊拉在他身後站定,看着他漲紅了臉,笨拙地去開窗戶。這是個笨賊,連撬鎖都不熟練,或許剛入這一行沒多久。
腦中蕩起熟悉的溫暖浪潮,不需要他回答或察覺,萊拉已經抓住了他的心:被疫病奪走生命的父親,失去了經濟來源的家庭,铤而走險的一條路。她的牙齒輕輕磕碰了一下,舌..頭與上颚發出輕輕的“啧”,吓得男孩一個激靈,猛地從高高的窗框上掉下來。
砰!他顧不得疼痛,連滾帶爬地跑走了。
萊拉沒有追。她目送着男孩遠去。如果他會得到其他懲罰,那至少不是出自她之手。然後她繼續她的巡邏,從九号街道到十三号岔路的路口,再到十号街道,半個小十字。
一陣被注視感。萊拉轉過頭,與街邊的一雙從窗縫裡窺視她的眼睛對上了視線,它馬上驚慌地消失了。她認出來,那是兩天前的晚上她從小巷裡救下的女孩。萊拉把她攙扶到家時,她的血在地上拖出一條長長的痕迹。
不,不止一個人,不止一雙眼睛。她眯着眼睛,揚起頭,看見了嘉耶特的身影,她大膽一些,怯怯地從十三樓看着她。萊拉沒有回應,嘉耶特也不需要回應。這不是個例,更多人在暗中觀察她,因為她是一個反常的管理者。
頭還是疼。
她揉着太陽穴,心裡想着今天晚上早些回家休息。或許是這些天她都是沒等恢複完全就再次使用力量、過度累加的結果。
“嘿……嘿!!”
一顆小石子扔過來,咕噜噜砸在腳邊,滾進滿是鐵鏽和污物的下水道栅欄。萊拉循聲看去,剛剛那個小賊站在更遠處的街口,兩腿打顫,沖着她呼喊、揮手。
她停下了腳步。
一場淺陋的挑釁,一個陷阱。因為那不是她的地盤,甚至不是獨眼幫的地盤。任何敢于踏入其他人的領地的人,都是在進行一場以生命為賭注的冒險。
她走了過去。但走到自己領地的邊界時,她面色平靜地轉身往回走,對辱罵和挑釁無動于衷,就像前兩個夜晚一樣。
她猜對了。當她走出大約一百米後,萊拉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和咒罵,至少有四個人。内容無非是責罵男孩沒能偷到東西,也沒能将功贖罪,引..誘她踏入陷阱。憤怒在升級,語言變成了肢體動作。求饒,呼叫,哭泣聲如此細微。
身體和骨骼被擊打的聲音很沉悶,至少在巢都日夜不休的噪音中,它并不起眼。萊拉的腳步越來越慢。她的心跳開始加速,越來越快,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幾乎要跳出胸腔。
他們正在打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