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他的妥協,單青才決定将那層障壁抹開,就這樣把日子過下去。
世上所有曲目中,上天最愛捉弄,看盡離合悲歡,最後拍掌叫絕。
朗途死了。
那是朗宣出生的第八個年頭,一個明媚的春日。
這段冠着“父母之命”的婚姻僅維持了十一年,而這十一年中大半時間都名存實亡。
記憶中的父母并無情感,但朗宣卻看見母親趴在父親的遺體上悲痛欲絕。
後來她說她哭的不是朗途的逝世,哭的是她一文不值的過去十一年。
朗宣很是奇怪:一文不值為什麼要哭呢?還那麼傷心。
她想問,但她不敢。
單青這個人,實在讓人捉摸不透,她孤高但也自私市井,順從但卻從不打算與人好好溝通。
她是矛盾的集合體,對朗途如此,對朗宣亦如此。
朗途死後第二年,單青便從學校離職,自己經營了一家店。
頭幾年生意紅火,單青賺了不少錢,這些年林林總總加起來攢的錢夠朗宣念完大學。
之後生意便蕭條了,本就不願給朗宣花錢的單青更是縮減了開支,隻給生活費夠她活下去。
朗宣念大學的錢是自己一筆一筆攢下的。
母親對她不好也不喜歡她,朗宣心裡是明白的。
童年乃至青春期的所有時間,她都在自我懷疑中渡過,記憶中的父母總冷眼相對,唯一一次不同是父親死去的那段日子,母親在哭,父親則不再有任何情緒。
她不知道自己有什麼降生的意義,也不知道男人女人結合為什麼要互相折磨。
她極度地想擺脫,擺脫母親,擺脫令她痛苦的一切,但往往失敗。
朗宣已經記不清那些痛苦的日日夜夜,也不記得自己是從哪一刻徹底告别的過去。
隻知道那條路孤立無援沒有光亮,她走了太多太多年。
有了工作的朗宣便不再與母親同住,也沒有選擇在學校提供的教師公寓居住。
她與單青的關系并不融洽,以單青的性格,隔三差五便要來找她一遭,若是住在教師公寓,怕是沒人能得安生。
王立就是一個例子。
由于父母失敗的婚姻,朗宣畏懼于此,婚姻這個選項在她明事時便舍棄了。
單青不認同父母之命的婚姻,但卻要求朗宣迅速進入一段沒有感情的婚姻。
王立并不是良好的選擇,朗宣不信單青不知道,她懶得揣測她的用意,也不打算聽從婚姻失敗者單青的建議。
所以在第一次,她便直截了當地表示王立與她不可能。
毫不意外地,單青找上了她。
她與單青早已失去耐心溝通的條件,為減少麻煩和維護鄰裡和諧,朗宣一直充當隐忍的角色。
她與她母親終歸是不同的,她想。
不必逞口舌之快,浪費時間。
她之所以選擇做老師,一是因為童年的經曆,二則是因為那是母親曾走過的路,她想通過這條路全盤否定母親過去的所有錯誤決定,想向她證明——
我和你一樣,卻做得比你好。
事實也是如此,她的确做得比她母親要好。
鄉鎮學校的孩子多是缺乏父母陪伴的,朗宣深刻明白,所以選擇回到家鄉任教。
在用事實與母親叫嚣,與過往割裂重獲新生的途中,她撐起一把由痛苦鑄成的傘,盡可能擋去這些孩子人生路上的難過與擰巴。
衆多孩子中,易笙笙是唯一一個讓朗宣感到那些過去的黑夜再次席卷,她從她的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痛苦、掙紮、無數次想要自救。
朗宣深知這個過程有多不易,不亞于死去一次重新活過來,她想要幫幫她,讓她少走些彎路,得以涅槃。
可是她卻忘了,與她相似的易笙笙,有着與她同樣的倔強。
朗宣猶記得易笙笙第一次問她的情形。
“你為什麼幫我?”
神情堅定,似是真要問出個所以然來。
同時,朗宣也聽出她背後的意義,非親非故不必釋放她的善意。
再說難聽點,她不需要。
朗宣明白,但裝糊塗,冠冕堂皇地答了一氣,易笙笙聰明,沒有繼續追問下去,沒有結果。
那次談話後,她沒有放棄,而是換了一種方式,更為隐秘無聲的。
但還是被易笙笙發現了。
第二次,她問了同樣的問題,而朗宣也答了同樣的話。
易笙笙走後,她突然後知後覺,開始思考她所以為的是否并不是别人所渴求的呢?
鬼使神差的,她想起了單青。
一意孤行不考慮她的感受,将自己的想法全部強加于她,無論她能否接受得了。
在她進退兩難時,易笙笙卻用行動告訴她,她的努力不是白費。
至少在那段時間,她看到的易笙笙與最開始看到的有了可觀的改變。
她松了口氣。
同時也在嘗試轉變方式,不那麼突兀的,不給她造成困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