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高伯乾心底并不覺得他是真的要離開。
他走在襄平縣的每一處似都能看到林瑜晏的一舉一動、一颦一笑。
想着這些,不住飲一杯酒,幾杯下肚,已顯微醺。
林瑜晏走了,高伯乾卻不想跟着離開,甚至想在襄平這裡買個宅子,安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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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一牆之隔的林瑜晏已命家奴牽着一車東西返回了郡守府。
而他因整理其他忘了時間,不經意到了宵禁時刻,所以沒能回去。
黑洞洞的夜,他還有些許東西沒整完。故隻能在此暫居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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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所院子的不遠處,有一口深井。
院子因不常有人居住,他隻在今夜點了兩盞燈。
那燈隐隐約約照亮着漆黑的井口。
朦朦胧胧間,他幾乎摸黑前行。
哪知腳下突如其來被不知名的東西絆倒,那東西軟綿綿一顫,吓得林瑜晏向前一撲。
一團白色閃在黑暗裡,不知雙手推到了什麼,隻聽見深井裡“噗通”一聲,伴随着一聲凄厲的慘叫劃破夜空。
這一聲,驚醒了一牆之隔的高伯乾,将他從思緒中拉回。
緊跟着井水裡發出幾聲撲響,伴随着嗚咽的哭喊,迅速淹沒在井中……
那回音如同猛獸發出的嘶吼,帶着嗜命的兇狠,将一切吞沒。
“彘兒!”
林瑜晏晃晃悠悠、緩緩起身,來不及拍打一身的灰塵,餘光中已見一人站在井邊,身邊燃燒着一盞燈籠。
“林大人!”一老家奴顫顫巍巍抖動着身軀,沖着林瑜晏跪下大喊一聲。
這聲林大人驚醒了不知何故的林瑜晏,同時他看見一個男人驚恐的盯着井口大喊:“來人啊!來人!來人救救彘兒!”
高仲坤身邊跟随着的老人正是少府史中的老奴。
正此時,林瑜晏回神定腳,才看清腳下絆倒自己的是一隻死去的貓兒的屍體。
“彘兒?”高伯乾霍霍而來,不明所以。
他雖不願見林瑜晏,因怕自己舍不得,但還是硬着頭皮趕來。
高仲坤靠在井邊,手中拿着打水的水桶,将水桶抛入井中。
井口窄小,隻能容納一個成年人。
高仲坤沖着井中瘋了般大喊:“彘兒!彘兒,拉着水桶。彘兒!”
“叔……叔……”
“彘兒!”
“叔……”
一個叔字被喉嚨灌入的水淹沒。
高彘死的第二日就是他七歲的生辰。
林瑜晏被吓呆了。看着井口,一動不動。
“我……我殺……殺人了?”他那般沉沉低喃,一副失魂落魄。
這個人是誰不好,可偏偏竟是高伯乾獨子。
“瑜晏!”高伯乾喊他一聲。
聽到這個名字,高仲坤幾乎猩紅了雙眼,瞪向林瑜晏搖晃的身體。
燈光之故,他隻看見他半張左臉。
林瑜晏……
高仲坤無數次聽說過這個人,今日竟會在這樣情形下相見。
而這個姓林的,原就是破壞兄長家室和睦的禍水,如今又是殺死彘兒的兇手,不免引得高仲坤憤恨:“抓住他,哥!”他激動大喊,甩下手中繩子。
然高伯乾沖上前去,晃醒呆愣的林瑜晏,竟扯着他拼命朝外跑,一邊說着:“快走!快走!别回頭!别回頭!别再回來了!”
高伯乾亦瞬間酒醒。
“……”林瑜晏仍些癡傻,他即想走,又不能走,可又沒有主心骨一般被高伯乾扯着,最後甚至被一把扛在他的肩頭。
“把燈滅了!”
匆匆之際,高伯乾沖掌燈而來,剛被驚醒的家奴喊到。家奴被這架勢吓得睡意全無,聽話的滅了燈,着急忙慌随着一同跑到後院,敞開大門。
這一舉動讓高仲坤對林瑜晏的恨意在瞬間爆發。
那個林瑜晏幾乎将高伯乾變成了一個喪心病狂的男人,一個丢下自己剛剛死去的兒子,一心一意幫助兇手逃脫的毫無人性的男人。
這樣滅人倫,慘絕人寰的結局,簡直讓高仲坤哭笑不得。
老奴協同他從水中拖拽出彘兒的屍體。瘦小的身體越發僵硬。渾身是水。
漆黑的夜,高仲坤輕吻着彘兒稚嫩的臉頰,希望用自己的溫度可以喚醒他。
他不斷深深的自責,如果不是自己帶他來襄平,就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可是,兄長,你一定不知道。是彘兒自己要來找父親。彘兒說他想在生辰的時候跟父親一起過,想在生辰的時候先跟自己的父親主動示好親近。
而他的生辰就是明日。
明日……九月二十。
彘兒的手心裡緊攥着一顆碩大的東珠。
白煞煞,似他再無血色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