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轉瞬又是半月。
這日傍晚,紅雲密布。
在得到洛陽城發來的诏書後,劉懿需在一月之内任職。于是定下後日啟程前往洛陽。
在這之前林瑜晏來向高伯乾道别。
偏恰巧這日高伯乾不在,林瑜晏在房中整理自己的行囊。
屋頂突然發出磚瓦撞擊的響聲。
林瑜晏放下東西徐徐走出門外,仰頭朝屋頂看去。
“彘兒?”
他十分詫異,沒想到會在自己的府邸見到高伯乾的兒子。
林瑜晏趕忙招手,招呼彘兒下來。
屋頂上的高彘站定在一角,愣怔的看着他,一言不發,也不聽話。
僵持許久,聽聞高伯乾回到府中,林瑜晏再三囑咐屋頂上的高彘,可那孩子不待見他,林瑜晏也是知道的。
當時在高家就與高彘的關系很不好。
因事急,林瑜晏吩咐人照看着他,便匆匆去找方才回來的高伯乾。
沒想到,臨走前,屋頂上的高彘,緊盯着他的眼睛,嚴肅認真又稚嫩的道:“林瑜晏!我知道你叫林瑜晏,也知道我爹爹喜歡你,可我也喜歡我爹爹,所以,你隻要能讓父親明日陪我,我就下來。”
看着微風中頭發淩碎的彘兒,林瑜晏點頭應允,并沖他一笑:“我答應你。”
高彘很懂事也很乖巧,他爬下屋頂的時候,拍打着身上的塵土,對林瑜晏噘嘴說道:“我下來了,你也要完成你的承諾。”
“恩。”林瑜晏走上前,摸摸高彘的小腦袋。這是他第一次與高彘這樣近距離接觸,顯然高彘還是有些反感他,故而身體向後挪移了一步,蹙着沒長齊的眉毛,說道:“叔父說,隻有我乖了,父親才會回家。可彘兒覺得隻有先喜歡你,父親才會喜歡我。這是愛屋及烏。我不介意和你同享父親的疼愛。”
林瑜晏不禁直起腰,心中一陣唏噓。
高彘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看到一種孩子不該有的神态。隻是一個孩子,卻要把事情繞上幾個彎來思考,真是不易。
“林瑜晏!”高彘這樣直呼他的名字,問道:“我父親平日裡除了你還喜歡什麼?”
聽到這話,林瑜晏覺得自己在同一個孩子争搶父愛。非常可恥。甚至不如一個孩子懂得低頭。
面對這樣的高彘,林瑜晏什麼也沒說,從腰間摸出那顆碩大的東珠。
這些年他一直攜帶在身,這是當年高伯乾賣掉的,他很喜歡。他知道高伯乾也很喜歡這顆難得的東珠。于是彎腰遞給高彘,笑着對他說:“你父親喜歡這顆丸子。你送給他他一定喜歡。”
“那是不是就會緊跟着也多喜歡我一點?”高彘稚嫩的問。
聽到這裡,林瑜晏覺得他也不過是個沒娘,有父似無父的小可憐。
這不禁讓林瑜晏想起自己年幼無父無母的日子。
“于是他帶着期許的意味給了高彘肯定的回答。随即轉身離開。
“你記得是明天哦。”
高彘在身後遙遙的沖着他喊。再後面的話林瑜晏已經聽不見了。
— — —
另一側院,高伯乾這一陣子一直不太順心,也不太高興,沒料到林瑜晏會到府邸來找自己。
他瞬間高興起來,還沒開口喊人,林瑜晏以先行作揖問好,與他說道:“這些年,多謝高兄照料。愚弟不久便要同劉懿一同前往洛陽任職。今日前來整理舊物,亦特地向你辭行。”
林瑜晏話中沒有一絲遺憾,也不曾透露出留戀,反給人一種解脫的快感。
高伯乾震驚的說不出話,這樣突如其來的消息讓他毫無防備,方才的開心瞬間煙消雲散。同時烏雲壓頂,滿目愁容,聽林瑜晏緊接又道:“這宅子暫且留給你住,下一任少府史是我一位故友,我已與他打過招呼。”
“我同你一起……”高伯乾的話隻說了一半,林瑜晏搖頭正色嚴肅道:“這不是小兒過家家,這是國之要事。”
“我隻是跟着你,不會耽誤你……我隻……”
“高兄。”林瑜晏的語氣裡忽然帶着些乞求的意味,這樣的感覺叫高伯乾既委屈又無言。
看着失落的高伯乾,林瑜晏也知道這樣的告别很突然、很決絕,可似乎隻有這樣才能擺脫他一般。
“那……望瑜晏你……照顧好自己,也望劉懿待你不變。”高伯乾的聲音斷斷續續從鼻腔發出。是告别、是祝福,更是依依不舍的心酸。
林瑜晏思慮一陣,瞧高伯乾神色淡然,又開口道:“若你明日有空陪陪彘兒。明日,明日是九月二十。”
不知為何,林瑜晏特意重複了明日二字。
高伯乾在心中算想,卻什麼也沒想到。
— — —
看着林瑜晏離去的身影,高伯乾覺得自己多年的付出在瞬間崩塌。
也讓他忽然意識到林瑜晏跟自己不是一類人。
從前他是娼,自己是個普普通通的商人,如今自己依舊普普通通,林瑜晏卻搖身一變成了官。
這樣身份地位的轉換,就像說書,如夢似幻。
可無論如何,他二人都不該是一條繩上的人。
說出那樣的話,林瑜晏也覺得心痛。可他能做的隻是毅然決然轉身離開。
離開高伯乾的視線,讓時間斬斷一切情緒。
林瑜晏回到自己所居院落,天色已晚。
高伯乾自覺地不再來找他,即使兩人相離很近,隻隔着一堵牆。
— — —
高伯乾坐在院裡的石凳上,仰頭凝視着空中繁星,星星尚且成群,而他又要孤零零一個。
林瑜晏這樣簡單的告别,甚至從沒把他看作一個重要的人。就像路人,随便打一個招呼,然後就離開。
他忽然感慨時間匆匆,一晃多年,今日格外想念曾經的那個林小公子。
想起那個還做娼妓的林瑜晏……
那個時候二人雖沒說過一句話,但背地裡他常常注意那人,覺得一切都那麼有趣。
他甚至分辨不清支撐自己幾次三番到襄平的究竟是什麼。
如今林瑜晏就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