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片潔白的木芙蓉花凋落在他掌心,覆蓋上銅簪間刻着的“端婉”二字時,高伯乾落的淚就像初秋早起的寒霜,打蔫兒了花瓣。花兒枯萎着,掉在泥裡。
一陣秋風席卷而來。又一片花瓣依依不舍的離開了一直以來依附成長的大樹。
高伯乾望着河面靜靜發呆,這裡一切如初。撐船的,洗衣的。
而林瑜晏大概昨夜已葬身火海。
高伯乾緊握拳頭,銅簪似還帶着昨夜那場大火的餘溫,灼的他手心疼。狠狠烙下一條細長的印子。木芙蓉花瓣在他的手心被碾碎。
腦海裡想起昨夜短暫小憩時那沒有緣由的夢,夢裡的人正是被燒死的模樣,無意間與林瑜晏的死關聯在了一起。
高伯乾内心升騰起灼熱的愧疚,就像一場大火從心底正一點一點向外燃盡他的身體。
如果當日林瑜晏溺死在水裡,一定比被火燒死要少些痛楚。
他畢竟是那樣一個美麗的人兒,大火讓他體無完膚,河水終究會給他一個全屍。
高伯乾心口隐隐作痛。
可惜那樣美麗的身體和腰肢就這樣化為焦炭、化為灰燼。
這個秋天沒過。高伯乾的身體還沒好。
自打那天他就沒再回過聚茗館。
家奴回到聚茗館收拾了東西,牽着馬車回到最初的那間客舍暫居了幾天。
那些天裡,高伯乾坐在屋裡耳邊就回蕩着林瑜晏歡愉時低吟的聲音;站在長廊,就仿佛看見清晨細雨中林瑜晏伸着懶腰緩緩走來俏皮瞧他的模樣;客舍裡用餐的時候,又會想起林瑜晏狐媚的連月氏人也勾引的模樣。
五天後,家奴采購一批山貨回來的時候與高伯乾不經意談論起劉承的事兒。
他才知道,劉承從官署出來昏厥三天後,再也沒醒來,随着林瑜晏一并去了陰曹地府。
還聽說官署準備花錢給林瑜晏修個土墳,大概下月才動工。
離開襄平縣那天,高伯乾的車上滿載而去。
出城前最後觀望一眼客舍,這裡能夠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就是這裡,是林瑜晏一錠銀子就被賣掉的地方,也是多年後與林瑜晏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幽州襄平縣,讓高伯乾發現自己心底藏着一個無情而冷漠的影。
當年沒有救贖林瑜晏,隻因他作為商人的無情和算計。他用劃算與值得在心裡計算着很多東西。旁觀冷漠的對一切虎視眈眈卻又漠不關心。
而林瑜晏存在的本身也讓高伯乾倍感恥辱,特别在這次意外,雖不是高伯乾所能控,但畢竟造成林瑜晏一去,劉承也随之而去的悲劇。
被林瑜晏刺傷的那一下,就當今生還那人的吧。
帶着這樣祈禱和救贖的心情,高伯乾回望的那一瞬間,仿佛在與時光訣别。
這輩子再不踏足襄平縣此地。他于心中暗自決定。
家奴駕馬趕車,緩緩而去。
車輪在地上碾壓出深深的印記。
這天城門剛開,深秋的天上還挂着半輪彎月,朦朦胧胧。
高伯乾在車裡,細數着他的貨物。盤算着下一站去往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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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入繁華門,遙望煙雨路。前日風雨中,尊親自此去。小兒欲渡河,河水深無梁。
謝館秦樓中,撥雲撩雨歡。昔是垂髫郎,今為娼家子。盈盈樓中影,苟欲浪蕩人。
出塵少年郎,龍陽乾坤倒。人前風月俏,巫山楚雨亂。帷後相合歡,椎心泣血情。
寒風吹我骨,嚴霜切我肌。浮雲日千裡,安知汝心悲。
耳中伴随着咣當一聲巨響,黃泉客棧,伏案發呆的高伯乾被猛然驚醒。他手下一抖,險些在卷軸間落下一筆黑墨。
竹簡上的字已然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