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高伯乾一夜未眠。
翌日清晨,他剛出房門,隔壁的門也忽然開了。
一人個頭矮小,伸着懶腰出門來,一邊兒打着哈欠。
高伯乾昏昏沉沉,見這一幕忽然清醒,齒間低喃:“林公子!”
“什麼?”放下胳膊,才見一小姑娘好奇的看着他,沖他禮貌一笑,道:“哥哥叫我?”
“哦!不……不是。”高伯乾尴尬回笑,沖女孩搖頭。
小姑娘扭頭跺腳,沖裡面喊道:“爹爹我餓了!”
高伯乾看着轉身進屋的小姑娘,心中生出淡淡失落,表情漠然。剛趕來的家奴瞧他臉色不佳,又一陣膽戰心驚。
完了完了,難道今日又要挨餓?小家奴喪着臉。高伯乾揉揉臉,吩咐他道:“去下面叫些吃的。”
“啊?”家奴略有不信,以為聽岔了,高伯乾瞪他一眼,那小子便連忙開路,在前頭低頭哈腰,一路請、一路笑:“公子,咱們吃什麼?”
他本意叫客舍老翁随便上個肉食,再來個素食。
端來時,隻見野兔半隻、羊肉一疊、韭菜炒蛋、兩碗清粥、兩個蒸餅。
“這吃食……”高伯乾拿起筷子在飯桌上點了點,夾起那韭菜炒蛋還沒吃,又放回去。一旁家奴見狀,菜都塞進嘴裡一半,又活生生吐了出來,道:“怎麼了,公子?”
高伯乾正瞄見他吐到粥裡的菜,萬分嫌棄,不爽問道:“誰叫你擅作主張叫了這麼幾道菜?”
這是那日,初見林瑜晏時,那人點的。
家奴想了想,回道:“回公子,那日見您吃的有滋味兒,想您喜歡,這才比照着又來一份兒,是哪個不合胃口?”
“借着我的由頭,我看你是想自己吃頓好的。”高伯乾拆穿對方,絲毫不給面子,可言語中并無嗔怪之意。
小家奴随他多年,自知主子是怎樣的心性。
高伯乾雖有些眼高,但對人屬實不壞,否則那聚茗館裡的女人也不敢跟他叫闆。
看眼小家奴紅了臉,不好意思放下碗筷,高伯乾又想到林瑜晏,想那人為了省一頓飯錢谄媚于人,盡是無奈。
罷了,不再多言,夾起一塊兒肉放在家奴碟裡,雖闆着臉斥他,可也隻是說他不顧形象:“好好吃飯,少惡心人,吃了又吐,盡是浪費。”
“小人不敢,一日未有米糧果腹,怎敢浪費,這就吃下!這就吃下!”說罷,興高采烈的合着那口吐出的菜一口灌了一碗粥。
高伯乾看着,毫無胃口,他的胃口并非小奴所緻,隻是心下不爽,有什麼梗在腹中,難以下咽。
“吃不完的包好,我先回聚茗館取東西。這兩日不能再耽擱正事。”說話間他已起身,家奴随身而起,被他按坐回去,丢了銀子給他,便匆匆去了。
小家奴看着自己的公子跟失了魂一樣。
—— —— ——
站在聚茗館門前,高伯乾就覺得不舒服,跟最初那種到這裡尋求解放身體的快感十分不同。
他在門前猶豫很久,裡頭突來一聲:“扔出去!”
“别回來了,生死由命。”
“你也别怪咱們,咱們也是奉主家的令。”
聚茗館裡扔出來一人,遠遠地丢在了側面巷子,正滾落在高伯乾前方不遠處。
他看着聚茗館裡的人,竟是些不好惹的男工。
低頭再看被丢出之人,正是那胡人。他下肢滲血,可憐極了。
高伯乾本想上前幫他,卻見他在地上趴着,朝着聚茗館門前又去,身後蹭出兩條長長的血印。
剛爬到正門前就被人拖了出來,然他孜孜不倦,任憑拳打腳踢一次又一次往聚茗館門裡爬。
倒是有個好心的商人出門時正撞見了,蹲下身跟他言的正是月氏話:“你拖着殘廢的身子隻能給小主人添累贅。他不要你你又何必自找沒趣。”
月氏人聽此一席,整個人沒了方才的精神。也許是覺得在理,故緩緩在地上爬行,消失在巷子一角。
高伯乾跟在他身後走了一段路。他一直朝着山林的方向爬。
就這樣跟着他走了很遠。高伯乾放棄了,快速幾步趕上他,将懷裡的碎銀袋塞入胡人手中。心想:林瑜晏果真還是将他扔了。這麼一個殘廢可不是個累贅。這不是自生自滅,而是死路一條吧。
說到底都是勢利狠心絕情之人,聽聞劉承對林瑜晏很好他即那副理所當然的嘴臉,何況這個毫無用處的月氏人。
高伯乾袋子裡的銀子放在當年,能買好幾個林瑜晏。見這個月氏人慘狀,他覺得自己的憐憫之心有些可笑。忽然又覺得還好當年沒買下那見錢眼開禍害人的妖孽。
擡眼望天,色已漸白。
高伯乾回身去了聚茗館。
聚茗館裡竟一片狼藉。
—— —— ——
“高公子來了。”館裡夫人上前招呼他,“您還要方姑娘作陪?”
“汝等鼠輩,竟背着我将他扔了!”
咣當一聲,歇斯底裡間,林瑜晏擡手就砸了個華美的罐子。
“好狠的心!劉承!劉承你這人面獸心的僞君子!”
“我人面獸心?我看你是不識好歹!”
“現在就給我找!若找不回他,休想我再跟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