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裡,一群人湧出來看熱鬧。高伯乾緩緩走下閣樓。堂中一木架上躺着一人。湊近一看,确是那月氏人。
他如今好似死了一般。
身旁站着三兩壯漢。一旁館中夫人走了過來。還有老人在給他搭脈看診。
環顧四周,倒沒見林瑜晏身影。
“吱呀!”一聲,閣樓一間房的門響了,進進出出也是尋常,本沒引起注意,可當林瑜晏走出時,衆人目光瞬間就被吸引。
幾日未見,他整個人都憔悴很多。高伯乾看着樓上徐徐走來之人,隻穿着裡衣,衣襟微敞,隐隐約約見身前無數傷痕糾纏。發黑如墨。似瀑布般,沾染着濕氣汗液,黏在額間胸膛,肆意散漫。
他走下幾步,步伐别扭,依着扶欄搖搖欲墜。緊抿雙唇,整張臉透着瘆人寒意,鞋子也無。
“他怎麼……诶诶诶……怎麼回來了?”身後人們議論紛紛。
“昨兒夜裡縣牙門給送回來的。”
昨夜就回來了啊。高伯乾退避一處不易察覺的地方坐下。
林瑜晏跌跌跄跄幾乎是滾到月氏人身邊,背對諸人,才發覺他一條白褲上沾着血迹。高伯乾蹙眉,略有不适。
閣樓之上又來一人,正是劉承。
男人緩步,跟急促的林瑜晏形成鮮明對比。
林瑜晏握着月氏人的手,沖老者問道:“瘍醫大人,如何?”
“死不了,就是日後不能走路。形同廢人。”
“您救救他,這可是我兩錠金子四十多銅闆,一箱子首飾換來的,他在我眼裡比我都值錢。”林瑜晏沒什麼力氣,卻一本正經地說着這不怎麼合适宜的話。一圈人都嘲笑着他。他不自知,抓住瘍醫的手,就要貼上去。高伯乾看着,心想:這人,連看病的錢都要用身體換。
“瘍醫大人,别叫他死了,他死了誰伺候我!這可是花大價錢買來的。”
錢錢錢,林瑜晏幹什麼都是錢。在他眼裡一個人也全部換算成了錢,當真比真個商人還精于算計。
木架上的胡人忽然醒來,他語言不通,可他似乎最明白林瑜晏的心情,抽出一隻手去給他擦淚。末了還沖他一笑。頗有點苦命鴛鴦的意味。
林瑜晏喉嚨一陣酸澀,眼眶更熱,淚水止不住流出來。邊流邊破口大罵:“汝這匹夫,如今這般,真賊人碰上劫路的,虧你笑得出來!”這聲音有氣無力,透着哭腔,鼻腔裡末了還流處白花花的鼻涕來,真如孩子一般,不顧及形象。
“我難獨善其身,生就是個厭人。你倒好,弄成這樣,跟我壞到一處去!”無論林瑜晏說多少難聽話,那月氏人都不懂。隻管沖他笑,笑到渾身無力,雙眼一黑昏厥過去。
“把他擡到我屋裡。”林瑜晏起身張羅,奈何身體不佳險些倒後,劉承上前一把扶住。林瑜晏小動一下掙開,劉承自此便不敢上前。
高伯乾倒看不明白,這劉承到底是懼他、愛他,還是恨他?
但想必有愛吧,若說無愛,怎會有懼。
“瑜晏!”
劉承不遠不近的喊一聲那人,可林小公子一門心思附在胡人身上,罵開左右擋路的,一路護送上樓,一道的将瘍醫請了上去。
“瑜晏。”
上了樓,林瑜晏這才回身,沖樓下劉承歎了聲氣,也不知輕聲細語嗫嚅些什麼。
可高伯乾看懂了他的唇語,無非是“冤家”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