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我醜?”
“自是不如我美,咳咳……”
這次任憑林瑜晏咳的昏天黑地,高伯乾一點也不同情。他黑着一張臉,前邊還覺得自己在他心裡有點重量,現在才知道,原來因為自己是“醜人。”
想着,不滿又道:“我也沒有很醜!”
“我沒力氣說話了,還是回桌子上先睡會兒吧。”林瑜晏這瞌睡就跟裝的一樣,說來就來。
高伯乾緊跟其後,“我也去,我跟你擠一張桌子睡。你瞧我這屋哪裡能睡人。”
“……”林瑜晏白他一眼“哦”了一聲。
高伯乾扶着他,就好像林瑜晏七老八十一樣,他雖不大高興,但也隻能忍下。因這樣的天,他身體的病症統統顯了出來。
他覺得那些所謂的“感風”正漸漸侵犯着五髒六腑,還伴随着持續性不明原因發熱,身體疲憊綿軟。
不知道怎的,回憶裡他對自己身體有這樣的病情一點印象也沒,可隐隐約約又記得活着的時候似有病痛折磨這他,叫他纏綿病榻、一病不起。
那難受的咳嗽、氣促、胸痛、消瘦無力等毛病就跟現在一樣的。
身體的不爽讓他暗自忖度來度去。可又什麼都記不起。
— — —
林瑜晏的屋子果然像發了大水,整個淹在了膝蓋處。滿屋子的布紮人也濕了。
他将制作布紮的用具小心放在櫃上。騰出一張幹淨的桌來。這桌子小的很,不過三尺來寬的地方。
高伯乾提溜着衣擺在水裡趟過來、趟過去。
倒是林瑜晏一聲不響的爬上桌就睡。
“那個……為什麼我的身體……”高伯乾不知道該怎麼問,他站在原地看着林瑜晏,離他很近,方才也擁抱過他的身體,一邊問,一邊又好奇的用手再次戳戳林瑜晏的脊背。
戳的林瑜晏直癢癢,不滿的扭臉瞪他,高伯乾憨厚的一笑,緊跟着擠上桌子,坐在旁邊。
明擺的林瑜晏壓根沒打算給他留位置。不過,就這樣坐着看他睡就好。高伯乾想想便覺得心裡美滋滋的。
“你身體真是很燙。”看着閉目休憩的林瑜晏,高伯乾眼中滿是寵溺與擔憂,而這樣的眼神卻不是林瑜晏能留意到的。
高伯乾忍不住撫上他的耳根,劃過柔軟的青絲,将他的黑發纏繞在自己指尖。
高伯乾的頭發也有些亂,從發冠上掉下幾縷正被他捏在指尖,他看着留給自己一個脊背的林瑜晏,小心翼翼将二人的青絲捆于一起。自言自語道:“我後來聽說你竟是病死的。當真是晴天霹靂,喜極而泣。喜,非我親手了結的你;泣,乃對你日後窘境一無所知而悲痛。我逃回膠州後再沒回去過。你我之情許是那時候斷了的。”
“诶你說!”高伯乾忍不住在他耳邊低聲淺笑:“其實到現在我都不明白怎的就着了你的道兒。别瞧你長的水靈秀美,骨子卻透着粗鄙。也隻有我曉得初見時我對你那份厭倦直戳心頭。哪裡會料到而後竟愛到骨子裡去。天下的事兒就是這麼奇!”
“結發之好……你倒有趣兒,跟個胡人來了個結胡子之好。哼哼。”高伯乾看着林瑜晏的後腦勺,真想掀開來看看他腦袋裡裝的是什麼。
“你快休息吧。”林瑜晏幽幽傳出一句話來。高伯乾興奮提聲又道:“你沒睡啊!”
林瑜晏扭頭看他,“你唠叨個沒完,我睡得着嗎?我就快被你說的魂飛魄散了。”
“诶嘿嘿,我哪裡有那個本事。”
“我勸你快休息,現多一句話都是耗費靈力。”林瑜晏此話聽的高伯乾迷迷糊糊:“什麼意思?”
“诶!你難道以為恢複骨血之身是好事嗎?”
不錯,高伯乾确實覺得是件天大的好事。但林瑜晏的語氣帶着些無奈和擔憂:“此雨乃陰間燮帝心淚,是執念洪流。讓你仿佛似是擁有血肉之軀,還執念之魂不能觸碰心愛之苦,而這幅骨血重塑卻耗費魂魄靈力。”
“可我沒覺得不适啊!”
“待雨駐,軀身消散,你便知道了。”
“若能擁抱愛人,我也認了。”說着就往林瑜晏身上蹭。
林瑜晏翻身坐起,二人捆綁的發絲散開了,高伯乾擡手一瞬間想抓住,那發從他指尖滑落,那一瞬間他在心中低嘲自己的幼稚。
林瑜晏起身之時高伯乾壓着他的衣裳使他絹衣滑下肩頭,看他容顔稍有怒意道:“你當我玩笑嗎?這雨水濕氣沾染不得,其能腐蝕魂魄。”
“那你現在才說!”高伯乾确實吓了一跳。聽林瑜晏一本正經又道:“今日沾染皆乃我疏忽。若不想魂飛魄散,勸你少費力氣,快些休息。”
“灰飛煙滅嗎……”高伯乾不以為然,低頭間露出笑容:“灰飛煙滅比不得超生你說,哪個好些?”
林瑜晏撞上高伯乾含淚的眼睛,嘴巴裡那些不滿的言語瞬間憋了回去。
他看到高伯乾瞳孔裡是自己愠怒的表情,隻有自己一人,周邊事物皆不曾見。林瑜晏吞吞口水,胸腔頓時漲滿一股氣,伴随着緊張慌忙之感,他迅速轉身蜷在桌上背對高伯乾佯裝睡去。
兩人雖然沉默,可林瑜晏還是在片刻的安靜後,小聲的安慰高伯乾:“不得超生總還有輪回的希望。”
“我要轉世輪回有何用?我要這軀體又有何用?”高伯乾淚水溢滿眼眶卻不敢流下來。
若不能遇見你,我甯可不要輪回轉世。若不能擁抱愛我的你,那身軀也不過行屍走肉。
高伯乾暗自嗟歎,凄苦一笑。
他望着林瑜晏,用心的盯他清瘦的脊背,即使隔着距離和衣衫,也能感到他身體滾滾發燙,那不是情欲而是病症。
高伯乾小心翼翼貼近他,手臂輕柔的撫摸着他披在身後的發絲,這樣一寸一寸的感受着他的身體。
“我一直都知道,你始終不愛我這樣的人。”自言自語間,高伯乾悲傷又道:“刺你的刀痕如今還疼嗎?”他自林瑜晏身後慢慢将他環住,掌心穿過他的臂膀,捂住他的胸口,這裡應該有兩刀。
還有一處在手臂,還有一處應該是在高伯乾最愛的林瑜晏結實纖瘦的腹部間。
“绮窗遺夢,你記不記得那句……我唱給你聽!”高伯乾好像生前那樣擁抱着林瑜晏入睡,在他耳邊低吟林瑜晏的曲兒,唱着哄他入睡。
“三尺銀擎隔帳然,歡愉未了姻緣散。願教化作光明藏,照徹黃泉不曉天。但看前緣風流事,姑且聽吾曲一出……紅粉佳人争花豔,無名小兒倚立門……”故事喃喃在高伯乾沙啞的低吟中緩緩而出。混着風雨之聲,不那麼真切。高伯乾非常不喜歡這曲兒,因這曲是有故事的,是活着的枷鎖。可睡在懷裡的人喜歡,他便學着唱,學着接受曲兒裡的一切。
林瑜晏張着一雙眼睛,感受着心口炙熱的掌溫。他屏住呼吸不敢喘氣。對高伯乾的舉動他一動不動不做反應。
風雨之聲如雷貫耳。
讓林瑜晏記憶中忽然穿插了從前不曾有的故事。
绮窗遺夢,這是一出紅極一時的名曲兒。
正是那日,千兩黃金欲買林瑜晏一夜作陪的貴人日後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