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概就是黃泉一路而來的景象吧。
停駐不多時,高伯乾朝着閣樓下走去。
前世今生人,相見不相識。
高伯乾決心去會一會那“萬奉賢”!
站在萬奉賢門前的長廊上,高伯乾瞻仰着懸挂在屋檐下的白燈。燈芯隐隐約約閃爍着白光。
他盯着懸墜的木闆,闆下幾枚小小銅鈴在微風裡相撞作響。那上面“林瑜晏”三字如同他心中壓抑的巨石。高伯乾望的出神,在心裡盤算着與那個名叫“萬奉賢”的林瑜晏第一句應該說什麼……
“吱呀——”一聲,門扉打開。
高伯乾緊張地轉過身,正撞上出門的林瑜晏。那人古琴懷裡,已換上一身略帶暖意的黃衫。高伯乾心中窘迫,隻因還未準備好說些什麼,怎料他先開了門。
二人對視中,高伯乾的緊張系數落入萬奉賢眼中。萬奉賢僅是停頓了一刻,轉身跨過門檻,“吱——”一聲将門關閉。
高伯乾鼓足勇氣上前一步,正值那人閉門轉身,局促中撞了個滿懷。高伯乾心頭停了一瞬。這樣情愛的味道,是林瑜晏才能給他的。隻是,瑜晏竟從他體内穿身而過?
他大驚,回望那人背影。黃衫飄搖,青絲如瀑,風拂過時帶起一縷愁絲纏于古琴下綴着的一塊白玉。
他們竟然穿身而過了……
高伯乾心頭難以描述,說不出的失落、心酸、憤恨、苦痛或哀怨,五髒六腑幾乎震裂。
看着那虛幻缥缈的背影,隻他一人留在原地。高伯乾本就是情感深厚之人,如今卻連淚也不會流了。
萬奉賢當然不會明白高伯乾再也不能擁抱林瑜晏的那份感覺。
如今愛人相對,竟能熟視無睹、且從彼此身間穿行……穿身而過……便是不能再相擁。
高伯乾找了根柱子作支點,其實隻是為了給自己找個依靠罷了。這樣他會好過些。
他慢慢滑坐下去,遙望環廊間林瑜晏的身影。那人還是那般細膩,一直帶着沒有由來的愁容。看他飄逸的身姿推門而入,進了客棧大門旁高伯乾剛進來時誤闖入的那間。
那房子下沒有木牌。
客棧環狀,巨大無比。粗略算來也有一百來間。分不出東南西北,隻知道戲台左側對應的樓梯旁算起,二層是第一間。繞過戲台依次排開、上下計算順序二三四五。
那間房應是沒人居住。
高伯乾花了好一會兒調整好心态,悄悄潛進了林瑜晏房中。
—— ——
于房中極目望去,布帛紮人幾乎占據了半間房。陰森森如同墓室。高伯乾輕輕湊近,見這些紮人都是小宦官模樣,動作各異,表情不一,與一般燒祭的很不相同,真人般微妙微翹,高伯乾忽然覺得這些紮人沒那麼可怕,甚至有的還作可愛之舉。比如柱子旁邊的,彎着腰捂着腚神态像是被誰踹了一腳。在林瑜晏方才的戲裡,他覺得自己聽過這段故事,這小宦官模樣也似曾相識。
想到這兒,高伯乾突地有點不高興,因為那是林瑜晏乃萬奉賢身份時唱的曲,而萬奉賢心中惦念的是陌生的人,也許是個姑娘,也許就是眼前的這小宦官,否則怎會滿屋子都是他的布帛紮人?
他很不爽快,推搡過一個布紮,哪料想這些東西不穩,晃晃蕩蕩,一個倒下一排躺去。就在他慌亂之時,那一排倒下的布紮裡他瞧見了個熟悉的身形!
衣着、面相、身形……高伯乾不敢相信,跨過地上狼狽的布紮人,奔着角落裡走去。
褐色的長衫,黃色的衣領袖口,袖口衣領的布藝上還有着祥雲紋。黑發高绾,冠系颌下。與自己一般身高,面部是畫上的,表情似有笑意。雖然隻是幾分相像,高伯乾笃定,這就是自己的布紮人!
在衆多的小宦官布紮後的一個角落裡,僅這一個,是高伯乾的模樣。
他很小心眼的将那些小宦官向後拖拽,然後将自己的布紮人抱到最前面,一進門就能看見的地方。高伯乾興奮地打量着林瑜晏的房間,牆壁上懸挂着各種各樣的面具、扇子等。沒有屏風,原本放置屏風的地方置了一張桌,桌上是紮了一半的布紮人,還有筆墨。想必那些布紮人都是林瑜晏親手所作吧。
再看矮床邊有個櫃子,高伯乾走近正想打開,擔心地朝着門口瞅了一眼,靜靜聽了一會,除了風聲沒别的。再确定林瑜晏沒有回來,他才呼一口氣,小心打開櫃子。
一櫃子布料衣物堆得滿滿,高伯乾忽地笑了,心中念叨着:人都死了還改不了臭美的毛病。
他心下覺得歡快。看見這堆衣裳裡有自己燒給他的成品或布料、還有大把的銀錢。想着拿了一件展開來看。心中美滋滋地鋪在自己身上,感受着愛人的氣息。
“好看麼?”
“好看!”
“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