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葉怡所料，親事果然告吹。

葉大勇老大不高興，陳梨花也不再來了。

葉怡又裹着鋪蓋，大冬天的睡地闆。年一過，拿着一個大包回知青點報道了。她去的知青點離家很遠，苦點累點還好，起碼吃得飽飯。去年房子塌了，大隊還拉上村裡人給重新蓋了兩處，男女知青各睡一邊。

她來的太早，算是頭一個去大隊報道的知青，其他人大概都要後天才能陸陸續續回來。沒想到，葉怡上午用去年省下的糧食随便做了點吃的，下午一出門，就看見方賀明站在路邊等着，傻愣愣的。

“……”

兩人見面都沒說話，葉怡也不解釋為什麼明明告訴他今年不下鄉要回城，現在卻是第一個回來的。

方賀明提前回來，雖說男女知青點并不在一處，但葉怡都能想到等知青全部回來，又會生出多少閑話！在學校時，大家就默認他們在談對象，方賀明總是臉紅紅地反駁說别亂講，行動上卻又總往葉怡身邊湊。

葉怡不管他，方賀明就默默跟在她身後一起走。葉怡去找大隊長，用白面和他換了點糧食，她手裡隻剩這些白面了。要是不換成粗糧，沒幾天就吃完了，撐不到後面統一發補助的時候。

剛過完年，家裡還算富足，大隊長幫她裝好一大袋玉米，一袋子高粱，紅薯葉怡沒要。大隊長媳婦本想說幫她送回去，哪知道站外面一直不出聲的方賀明突然進來，一聲不吭往自己肩上扛糧食。

“哎呀，啥時候來的呀？我都沒看見。”大隊長媳婦兩邊臉上紅紅的兩團，笑得眼角堆起褶子。

“……”方賀明扛肩上就走了，一句話都沒說，和平時健談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大隊長媳婦見狀，拉着要走的葉怡小聲問，“咋，你兩吵架啦？”

“沒有。”

“小方多好的男人呢，一心念着你，你倆有事就好好商量商量，别置氣誰也不理誰。”

“嬸子，我們就是普通同學。”葉怡也不管她信不信，說完就走了。

等葉怡走出去，方賀明正馱着糧食站在路邊，見她出來，又悶頭往前走，這邊黑天快。

天染上一片墨藍色，草叢裡堆着些未化的積雪，冷風卷着雪沫往脖子裡灌，待會可能還會再下場小雪。這裡冷得很，不像全水市冬天短，有時還能見到太陽。省城就更暖和，冬天裡裙子棉襖換着穿是常有的事。明明挺冷的，但方賀明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個炎熱的午後。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雪堆踩上去沙沙響，耳邊除了自己的呼吸聲隻剩下另一個人的腳步聲，兩道腳印歪歪扭扭地蜿蜒在暮色中。

或許是從小在省城長大，大了又一直留在氣候差不多的全水，方賀明不太喜歡冬天。他喜歡熱夏裡清涼的西瓜，喜歡滿頭大汗泡進海裡的舒爽，喜歡夏天蟬鳴中舒服安逸的房間。

但葉怡應該是喜歡冬天的，自從來了這邊，葉怡肉眼可見的開心。過年回城之前下了好大一場雪，一堆人凍得躲在屋子裡燃火抱團她高興，外出拾撿柴火迎風激靈她也開心，後來有人商議出去打雪仗，她被打的躲在地上打滾也笑的好大聲……

不像他，冬天一到就凍得一腳凍瘡，整天又麻又疼，難受得不想動彈，看見下雪就煩。尤其整天裹成圓球還得下地幹活，晚上風透過窗戶冷得睡不着還有人打呼，他沒吃過大鍋飯，更不适應和人一起睡大炕，他讨厭這裡。

不過葉怡喜歡，那為葉怡受這些苦就值得。

而且他覺得自己也可以喜歡。比如現在，他就很喜歡！他喜歡雪踩上去的沙沙聲，喜歡雪落在她肩頭又落在自己肩頭，喜歡這條又黑又長的路，喜歡兩個人一直在一塊。隻是家裡看不上葉怡的出身，葉怡也不肯低頭，見過一次，鬧得不歡而散就再不提後事。

葉怡不理他，方賀明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反正他已經和家裡說過這輩子隻喜歡葉怡，關也關不住他，他索性和從前一樣追着葉怡跑，隻要身邊有她，哪怕一輩子都這樣默默地跟着，也令他心裡開心得很。

等把東西送到了，葉怡沒像從前一樣給他塞錢當工錢，感謝一番再讓他趕緊走，而是給他拿了一個白面馍馍，領着人在院門口說話。

雪又開始下了，落在葉怡頭上。

雪花還悄悄爬上她的睫毛，葉怡張開嘴打了個噴嚏，拒絕了方賀明遞過來尚有餘溫的圍巾。她很少生病，因為生病意味着麻煩，不止對自己還有别人。

但也不是沒有，記得葉怡剛到市裡不久，有一次發了熱，全身酸疼，實在站不起來，平日裡的家務也就做不了。吳香很不高興，拿腔拿調地刺人。葉大勇也很不滿意，嫌棄地說她：“沒有太太命，一身太太病。”

葉怡吓得飯都不敢多吃，晚上葉清也嫌棄她，不讓她在自己房間打地鋪，說是怕傳染。葉怡的鋪蓋卷被丢到吃飯桌邊，雖然冷，但腦袋昏沉也還是睡着了。

她沒有被珍惜過，也不懂感情。但好在她識字，尤其上初中以後讀了很多很多書，她知道一個人有尊嚴的活着應該是什麼樣。她尤其知道的，是尊重。從小她就被教導，要尊重每一人，尤其對于親人更是需要關心愛護，她當然照做，做得很好甚至超過，但自己卻得不到同樣的尊重與愛護。

沒關系，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