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怡被帶着一起走，嘴角帶笑，眼睛裡卻冷得很。假若這件事成了，大家都會很高興。葉大勇吳香高興，有了一個厲害親戚；陳梨花張大姐高興，做媒攀上了關系；王淑蘭高興，兒子有了知冷知熱的人；宋家小兒子也高興，走了一個念念不忘的前妻，來了一個年紀小的替代品……

唯獨葉怡。

也隻有葉怡，實在感受不到什麼愉悅的情緒。他們如此默契地忽略着葉怡，各自帶着謀算，把她當商品一樣交換彼此需要的東西。從小到大，從村裡到筒子樓，從葉大勇到張大姐，她們好像不知道葉怡也是一個人，一個有獨立思想的人。

這麼算起來，方賀明簡直單純可愛到了極點。

說着，一群人在勤務兵的帶領下，穿過巷子，走到另一邊的軍部大院。外面有崗哨，勤務兵出示出入證後帶着她們走了進去。這一片都是差不多的紅磚小樓，專供軍政主管和離休老首長使用，生活條件和筒子樓比起來更是天上地下。

葉怡已經沒有驚訝心緒了，她很平靜，平靜地進門，平靜地問好，平靜地接受别人的審視，直到擡起頭，看見一張熟悉的人臉！

那個路上遇見的醫生？！

他居然是宋參謀長的小兒子。

聽着陳梨花和張大姐重複着說葉怡性格多麼溫柔順從，他臉上浮現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好了，葉怡想，這下做後媽是徹底沒戲了。

“媽，别站着了，開飯吧。”

“诶，行行行。”王淑蘭叫大家吃飯，醫生也什麼都沒說。老宋是個精神矍铄，不怒自威的男人，坐在主位，話也很少。葉怡中午吃的那點早消化了，眼看相親沒戲，也沒有再跟着演什麼溫柔後媽的戲碼，端着碗自顧自地吃得很香。

宋祈年一邊留意着餐桌上的聲音，時不時打量對面的葉怡一眼。想起下午剛下公交車的時候，耳邊聽見不少議論聲，雖然不感興趣，但擡起頭往前走的時候還是不免被吸引了視線。

身影窈窕的少女走在街邊閑逛，看到她的第一眼，宋祈年還以為是徐媛回來了。不過再認真看去就能發現不是，她們兩個給人的感覺完全不相像。可能是視線停留時間有些久，女孩很不高興地轉頭過來，眼一眨不眨，黑亮的眼珠裡盛滿挑釁的神色，仿佛在說，再看！老娘揍你信不信。

微風拂過，樹蔭莎莎，剛有的一點相似感覺完全被風吹散了。

宋祈年暗自搖搖頭，到供銷社買了一袋糖果拎着。這幾天值班，他把孩子送到了父母家裡。轉彎出來走到平坦的小道上，就看到前方有人突兀地蹲坐在牆根，很不舒服的樣子，背影透着虛浮的單薄。

出于醫生的本能，宋祈年走上前詢問，問了幾聲也沒有反應，那人臉朝下埋在膝蓋頂上，不知道是不是昏迷了。

宋祈年左右看看，找不到能幫忙的大娘和女同志。這人的右手耷拉在腳邊，食指和無名指有些輕微顫抖。宋祈年雖然在醫院主要負責做手術，每天和手術刀為伍，但他對于中醫把脈也多少了解一些，又喚了一聲還是沒有回應，宋祈年直接伸手去探她的脈搏。豈料，剛剛碰到，就見眼前人一下子回頭，動作激烈地甩開他的手。

宋祈年有一瞬間的錯愕，原來是剛剛那個女孩。她是清醒的，但臉色發白，一副虛弱到站不起來的樣子。宋祈年猜想應該是低血糖。

正好，他包裡有糖。

隻是糖剛遞上去就被女孩打落了。

一錯眼，人站起來就走了，背影還是很飄忽，但看她氣勢，應該沒什麼大問題。宋祈年把糖撿起來塞進口袋，順着往前準備往軍部大院那邊走。

可剛走幾步，就被叫停了。

生平頭一次被人當做流氓一樣地呵斥遠離，宋祈年心裡不太舒服，甚至為她的自以為是感到一種荒謬的可笑，但還是停住腳步讓她先離開。

到了晚飯時分，他媽突然興奮地沖進家門說給他找了一個很好的相親對象，他推拒不了，因為他媽說人家姑娘來一趟不容易，還沒吃飯從早等到晚，好歹見一面！又不是要逼着兩人結婚。

心中忽然有一點奇怪的預感……

果然，見面時看到的還真是那熟悉的眉眼，宋祈年站在旁邊看着對面低眉順眼打招呼的女孩，才第一次認真看清她的模樣、長相和穿着。

“她從小帶家裡兩個弟弟妹妹，家裡家外一把手，整個筒子樓就沒有不知道她的，出了名的性格溫柔，孝順父母……”

性格溫柔？她嗎。

女孩不說話的時候迷惑性确實很高，一臉柔美，顯得極為恭順。宋祈年心裡好笑，連忙招呼他媽開飯，一整天飯都沒吃隻為了見他一面，等他等得低血糖？！

真是罪過，宋祈年諷刺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