晖春堂外高垂的柳樹梢懸上了幾條紅絲縧,這是老太君壽辰将至,裴家幾位小輩特意去尋般娑大師親筆提下的祝頌語。
赤色随風飄搖在這漫天雪舞中,更是給晖春堂添了别樣的奪目生機。
陸綏珠站在晖春堂裡,看着往來忙碌的丫鬟小厮,心中有些忐忑,芸嬷嬷一大早便将她叫來了這裡,卻始終不見人來。
過了許久,才看見裴夫人帶着丫鬟春梅悠悠的從内室裡面出來,她依舊如平日般穿着素色的衣裳,陸綏珠見禮後,她溫和的笑了笑,朝她招手。
待陸綏珠走近些,順勢拉過她步子向前走動。
婦人年逾四十,一雙手卻依舊柔軟細嫩,沒有半點皺紋,陸綏珠被牽住的手很不自在,卻也不好掙脫。
“最近事忙,都沒顧得上你,在裴府待的可還習慣?”
“多謝夫人挂念,我一切都好。”
打眼瞧去,這晖春堂似乎有所增色,沉香樸拙宜人,飄在空氣中自有一股渾然厚重,前廳似是添了許多新鮮字畫,裴夫人帶陸綏珠慢慢走過,逐幅欣賞,眼角笑意始終挂在臉上不減分毫。
最終在一張鑲木框的字畫面前站定。
“你可是這畫是什麼?”
面對着突如其來的發問,陸綏珠也隻得細細的觀賞,她并非懂畫之人,隻能淺淺的将風景山色說上一番,也并未窺察到這畫有何特别之處。
“這是蘭先生的初冬時親筆所作,聽聞老太君生辰,特意耗時了兩個月畫了這幅水仙抱月來恭賀老太君。”裴夫人的手在畫上觸摸了一瞬,很快便放下了。
蘭閑确是一位極有名氣的畫師,有名氣的同時更倨傲不已,聽聞他的畫作千金難求,就連皇室中也沒有收藏幾幅。
正當陸綏珠忖奪裴夫人用意之時,就聽到她接下來的話:“蘭先生與老爺乃是故交。”
站定時身姿端正,衣袖輕輕拂過,掀起一陣佛堂中的香灰氣味。
“這裡的每一幅字畫都出自名家大儒,不肖說是蘭先生所作了,就随便拿出一幅都足夠一個普通人生活幾輩子。”
她轉過身來,臉上的笑意卻是不達眼底,神情淡然并無淩人之意,卻給人一種不适之感。
“陸姑娘是聰明人,應當明白我的意思吧?”
“請夫人明示。”
裴夫人從懷裡緩緩掏出來一封家書遞到了陸綏珠手中,陸綏珠懷着疑惑一邊打開時,聽裴夫人在旁邊繼續說道。
“這是前幾日懷慎寄過來的家書,輾轉了數次才抵達家中,家書不過三頁,其中卻有一整頁提到要我善待與你。”
說到這裡裴夫人輕笑了一下:“你雖然身份低微,可我也隻有這一個兒子,不願因此與他生了嫌隙。”
“懷慎是裴家嫡子,将來定時要迎娶那門當戶對的高門貴女,你也是女人,應當明白母親為子女籌謀的一片拳拳苦心。”
陸綏珠輕輕翻動家書,其中果真是提到了她數次,言辭懇切請求母親将她留下。
看過家書陸綏珠的心情也很複雜,裴懷慎倒是一個真誠的人,若是讓他知曉,這一切不過是一場算計,他又會如何?
“陸姑娘,我可以允你留在懷慎身邊,但你絕不可以在他娶妻之前誕下子嗣。”
沉香将燃盡,晖春堂内濃郁更甚。
“這是我身為主母可做出最大的讓步,你若答應,來日我們也是婆媳和睦,我亦會教你一些掌家之事,讓你在裴府站穩腳跟。”
話音剛落,春梅已經端着一碗煎好的藥過來。
那一晚黑糊糊的湯藥還冒着熱氣,光是聞着就有一股辛辣刺鼻的苦味。
想必這就是婦人所喝的絕子的湯藥,竟來的這樣快,看來裴夫人早就想好了要如何對待她,之前的風平浪靜果然虛假至極。
初見時以為裴夫人是這裴府中最為敦和善良之輩,卻不想是如此絕情僞善。
“若是我不肯喝這藥呢?”
視線從湯藥移到臉上,陸綏珠直直的注視着裴夫人的眼睛。
一來一往間,那雙柔和的眸已露出眦裂之态。
跨過晖春堂的門檻,裴執玑聲音便落了下來,緩和了這緊張的氣氛,他今日換了一件玄色繡暗金銀紋衣衫,襯得人矜貴端正。
“母親怎麼在這裡,祖母呢?"
陸綏珠心下了然,他應當是怕傷口迸裂被人察覺,才換了一件比昨日顔色更陳舊的衣裳。
“是執玑來了啊,你祖母吃了藥以後便睡下了,人年紀身子容易乏累,加上大夫給開的安神藥,每日午時都要睡上一覺的。”
寬厚賢良的主母模樣立現。
當着裴執玑的面,裴夫人拉過陸綏珠的手,笑意盈盈:"這是我為陸姑娘準備的湯藥,給她調理身子的。”
轉過頭來便對着陸綏珠:“快些喝了吧,涼了藥效便不好了。”
僵硬難熬之時——
一隻手伸了出來,徑直從陸綏珠面前拿過了藥碗,垂直大袖還輕剮蹭到了她一側颌骨,帶起一陣酥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