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就是添炭火的的時候不小心燙到了。”陸綏珠将手背在身後,随意尋了個借口搪塞。
好在裴執玑并未在意:“以後這些事情交給下人做便好。”
聽他今日的聲音好像格外的虛弱無力,陸綏珠的視線順着他的臉慢慢劃落到他身上,被這一眼驚到了。
深褐色的衣服上隐隐可見肩胛骨的位置濡濕了一片,黑暈漸漸散開,再看着他這手指虛握成拳,抵在桌子上的手背青筋凸起的狼狽模樣。
“裴大人,你是不是流血了,你别急,我現在就去叫人。”
說時遲那時快,腳步随着話音還未來得及挪出去,陸綏珠就感受到腕上的一股牽扯之力,拽的她不能動彈分毫,慣性扯得她身子向後一仰,後腦直接磕上了男人堅硬的胸膛。
“啊”陸綏珠吃痛的哼一聲,本欲發難,回頭便看着高大的身形經這一沖擊,踉跄着退後的裴執玑。
此時屋外落起來輕飄飄的細雪,落在潑墨夜色無聲無息,亦無梅可踏。
燒燈持晝,昏黃入目。
呼吸随着鶴唳風聲變得粗重,困難,形相清癯,面白如紙。
裴執玑身體不好這件事情已經刻進了她的腦子裡揮之不去,陸綏珠是真的怕他會失血過多昏死過去。
此時也顧不上責怪了,陸綏珠怕刺激到他,不敢動作幅度過大,隻腳步慢慢的挪動,身子挨他近一些,給了裴執玑一個支撐之力。
再近看他肩膀位置的血迹襯在褐色的衣服上,如一朵綻放濃豔詭谲的毒牡丹,泅濕了一整塊衣料。
近處聞似有未消弭的,如鐵似鏽的鹹腥血味。
裴執玑的手還覆蓋在陸綏珠的唇上,男人的手掌之大很輕易的就遮掉了她下半張臉,僅是覆在面上,那雙手都讓人感受到徹骨的涼意,陸綏珠忍不住想要掙紮逃離。
聽身後傳來男人沉悶且壓抑的聲音。
“今日我下朝遇貴妃的人行刺,此事不能聲張,明白嗎?”
聲音氣力不足,卻是難得的清和平允,神色之間盡是不容置喙,看到陸綏珠瘋狂點頭,裴執玑才緩緩把把放開。
力氣陡然卸了下去,搖晃的身形卻再難支撐,經剛剛這一折騰,汩汩的鮮血湧出來,裴執玑觸手一摸——
果然已是滿目鮮紅豔色。
他捂着還在流血的肩膀,膝骨绻曲,一步一折,靠在了椅子上,蒼白幹澀白的唇輕啟,聲音清潤足以讓人聽清楚。
“窗邊的藥箱給我拿過來。”
頓了頓他又補了一句:“勞煩。”
陸綏珠去拿,根本就沒有聽到他後面說的話,她從藥箱裡取出紗布和金瘡藥,思忖之際卻沒有立馬給裴執玑。
她将藥箱端在手中,端直了身子站在裴執玑面前,學着他那副平日裡高高在上的睥睨之色。
眼神淡淡的俯視着那具因疼痛有些彎曲的身體,神色動作頗有威脅之意。
裴執玑挑眉。
相處這麼久,陸綏珠已經能知道這個動作就是請她說的意思,她唇角微微上揚,露出的弧度剛好能看見潔白的皓齒。
“裴大人剛剛的話我沒聽懂,為什麼貴妃會派人刺殺你?”
“刺殺了又為何不可聲張,好歹你也是朝廷命官,就是再受寵的貴妃也不好這樣蠻橫霸道,草菅人命吧?”
看着面前女子憤憤不平,血色漸漸上湧的模樣,裴執玑不知為何有些想笑,總覺她的動作神态有些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
他輕歎一口氣,倒真是好脾氣的解釋。
“太子生母,也就是先皇後崩逝已有多年,而今後位卻一直空懸,姜貴妃深受陛下寵愛,其所處出的六皇子更是在出生時就被欽天監斷言:晨曦現,東方紫氣繞瑞霭呈乃皇子降世祥兆,天下昌盛有望。“
這些宮闱之事,陸綏珠也略有耳聞,她在太後的壽康宮彈琴之時曾見過一次姜貴妃來請安,确是一位貌極為秾麗的女子。
“那她為何要殺你?”陸綏珠此時已經端着藥箱坐在了裴執玑的對面。
看着他臉色越來越差,唇角已無半分有血之色,陸綏珠抿了下唇還是乖乖的藥放在了桌子上。
“罷了罷了,裴大人還是先處理傷口吧,這些事情明日再說也無妨。”
出去時陸綏珠輕輕帶上了房門,将手的放在門縫,反複試探确認無冷風侵襲。
一縷獨屬女子的馨香漸漸散去,像是填滿的房間陡然空懸。
屋外寒星肅立北風之中,屋内孤影秉燭而倚。
隻剩下疼痛、寂靜與猙獰的傷口。
貴妃不止一次想要至他于死地,如今見陛下和太後有意打壓裴家,行事更是越乖張狠厲。
裴執玑身子一沉,整個人重重的跌靠在床榻,微微仰頭的動作牽動修長的脖頸上凸起的喉結格外明顯。
呼吸間輕輕滾動。
周身已經被汗浸的濕糊黏膩,脊背更是泛着密密麻麻的冷意,似螞蟻背着萬千的細針遊走在四肢百骸,冷與痛入骨鑽髓,他的手死死的攥着被子,痛到極時,面上浮現一抹自嘲。
這自小到大的毒,還真是像鬼一樣纏着他。
歇息片刻,終于有所緩解,裴執玑才有力氣伸手将身上的衣裳小心的褪了下來。
肩胛傷口處理已經遲了,血肉黏在一處,他強忍着疼痛将肩膀那處的衣裳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