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就尋死覓活那麼嚴重,裴某隻是未曾醒酒,對昨日之事沒什麼印象,若真冒犯了姑娘,裴某向姑娘賠罪,隻是我裴府偌大家業,也不缺灑掃丫鬟,說出去惹人笑話,若你不嫌棄,便随我回去吧。”
剛剛陸綏珠面頰升騰起紅霞煙消雲散,此時睫毛如夏日荷葉般顫動,作勢便要屈膝謝恩,卻被裴懷慎一隻手扶起來。
他脊背微微放松,此刻笑得無奈,修長的手觸到陸綏珠的小臂,隔着中衣也能感受手心厚厚的繭。
“隻一點——莫要再鬧了。”
從未跟女子這麼近的距離,裴懷慎頗有些不自在,但一想昨夜更過分的事情都做了,也就釋懷了,他有些僵硬的伸出胳膊攬着她的肩膀,怕這女子再尋短見,盡可能把話放柔聲些。
“别哭了。”
這冷硬卻又帶着哄慰的話一出,陸綏珠立馬收了眼淚,她是識趣的,再過分就不好了。
“公子的發髻亂了,綏珠為公子重新梳洗一下吧。”
順着她的力道,裴懷慎坐在了矮凳上,任由銅鏡中的女子輕柔的為他淨面梳發,陸綏珠腕上佩戴的鈴铛時不時的在他面前輕晃。
如此看來,這女子生的不錯,人也溫柔妥帖,假以時日學會了規矩,他亦娶了正妻,将她擡個妾室,好吃好穿的養着,裴家未嘗不能接受,若實在不行,他便去求兄長從中說和也是可行之法。
他兀自在心中忖量,全然忘記了方才女子那尋死覓活的可怕模樣。
一雙柔夷扶在裴懷慎的肩頭,時不時的為他捋平衣服上的褶皺,陸綏珠眼角淚漬已幹,還未施粉黛,此時笑盈盈的,更顯嬌俏可親。
裴懷慎習慣轉拇指上的扳指,尋到那處時空空如也,才想起來扳指方才救陸綏珠時便摔碎了。
裴氏百年世家,家風清正,曆代皆有在朝為官者,如今的裴氏家主官至丞相,裴大公子更是七年前便中了探花,如今任禮部侍郎很得陛下賞識。
旁支遠親亦是不俗,這樣的文臣世家還出了裴懷慎這樣出類拔萃的武将,可樹大招風,難免惹人嫉妒,稍有不慎就會被言官彈劾上書。
他搖頭歎息,回頭看着陸綏珠。
“我這兩日回府安排一下,之後再帶你回裴府。”
“将軍不必解釋,綏珠都曉得的。”
送走了裴懷慎,陸綏珠坐在銅鏡前疲憊的梳頭發,小心的将臉上的臉上薄薄一層的胭脂擦掉,這是上京最時興的桃粉色,專用來唬那些不辨脂粉的傻男人。
雖然事成她卻總覺得心頭悶澀,一雙素手從錦盒裡拿出一個純銀制的長命鎖,攥在心口。
若她幼時沒有同父母離散,沒有被人牙子幾經轉賣,沒有遇上太子,哪裡就會用這些個不入流的手段。
這坊間傳言裴家二公子行事乖張遠不及大公子穩重清正,可那穩重的小裴大人卻不是個愛逛花樓的性子,不然何須費如此周折。
思即此,陸綏珠不免扼腕歎息。
“陸綏珠,你這個賤人——”
一巴掌還沒落下來花蕪就被擒住了手腕,她推門而入站在陸綏珠面前,瞪圓了眼睛,看着陸綏珠把她的手放到自己臉上,倒是一點都不氣惱的模樣。
“花蕪,這次算我對不住你。”
本是花蕪在前廳陪着裴懷慎吃酒,卻被她使計搶了來,好在裴懷慎是個不近女色的,花蕪在他面前跳了兩隻舞,他卻隻知道悶頭喝那兩壺破酒,怕是連花蕪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真惡心,你在裴懷慎面前裝也就算了,到我面前就不要用裝了,怪滲人的。”
陸綏珠笑了笑,眉頭随着嘴角的活動也彎了彎,看的花蕪一陣心煩,憑什麼什麼好事都被陸綏珠得了,明明她們應該是一樣的下賤之人。
“花蕪,就當是全了我們這幾年的姐妹情誼,我可提醒你,别把心思吊在那個老禦史身上,他家宅不甯,夫人還是個母老虎,小心你被當了靶子還不知道。”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别以為你就赢了,那裴家也就是看着好,誰知道内裡是什麼豺狼虎穴,别人還沒進去就給人害死了。”
花蕪臨走之時狠狠的瞪了陸綏珠一眼,到底也是沒将此事聲張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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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山夾岸,層巒疊嶂,那一泓湖水遠看煙波浩渺,隐天蔽日,近看靜如一方玉石沉寂生寒。
于京郊别苑中,坐在石頭上手持魚竿的裴執玑挺直的脊背襯的青衫如松間水簌簌,葳蕤自生光澤,長睫翕動下的雙眸随着水面的顫動偶有波瀾。
湖面水汽寒涼逼人,他手虛握掩在唇邊咳了幾聲,面色已然透出蒼白。
李太傅三日前給他來信說是有要事相商,他便一連幾都日守在回京的必經之路上垂釣,怕出了什麼事情。
前昨夜日應是李太傅歸京之日,卻沒有半點消息,他暗自思忖,紛繁的思緒在腦子裡盤旋心中不安,總覺得什麼事情要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