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之路曲折百轉,裴執玑倒似熟門熟路在檐廊穿梭行進,所到之處皆碎雪飛揚,陸綏珠隻得一路小跑跟上他的步子。
太子妃乃裴氏二房嫡女,太後恩賜特許裴家人宮内令牌,可随時入宮探望有身孕的太子妃。
草草向後看了一眼,裴執玑良心發現似的速度稍放慢了些:“近來太後娘娘夢魇難眠,常半夜宣太醫診治,趁着子時未過,帶你去碰碰運氣。”
梁溪水患耽擱至今,傷亡不計其數,房屋倒塌尚未修葺,裴執玑也不可不謂不着急,若是平日裡他定然不會如此貿然将這樣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往宮裡帶。
“無妨,裴大人快些走就是,小女跟得上。”
雪漸停,薄薄一層鋪在地面,與皎潔銀練輝映,呈一片亮盈盈的白色。
“裴侍郎——”
是太子的聲音,果然他還是來了,裴執玑拱手給太子行禮,陸綏珠規矩站在他的身後,面對二人交談始終不曾擡頭,在無人看到的地方喉嚨輕滾,吞咽了一口唾沫。
“裴侍郎這是要帶着陸琴師去哪裡?”蕭懋與平日裡叙話一般,未有什麼異常神色,隻是向裴執玑身後十分随意的看了一眼。
“聽聞太後娘娘近來總是夢魇,恰好陸琴師會催眠樂曲,臣便向帶她去試上一試,天色也不早了,太子殿下早些歇息,臣先行告辭了。”
“陸琴師,還不快走?”
聽到裴執玑這一生喚,陸綏珠才從驚惶不安的氛圍中脫身出來。
待他們走遠,蕭懋還站在原地,下颌的肌肉有些繃緊,眼神微眯盯着他們離去的方向。
“殿下,要不要攔住他們?”
“不能攔,李太傅死訊瞞不了多久,況且孤的這位小舅子心思缜密,若今夜攔着不讓陸琴師走,他必有所察覺,過兩日在尋機會吧。”
遠遠望去壽康宮的燈還亮着,庭前雪已被掃淨,值夜的小太監守在宮門口,裴執玑與陸綏珠皆松了口氣,裴執玑上前:“煩請公公通報太後一聲,就說禮部侍郎裴執玑有事呈禀。”
薛公公看着裴執玑深夜看來,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樣:“太後娘娘早就說過了,要還是那治水策的事,您就不必說了,裴大人還是請回吧。”
裴執玑神色有些難看,手背這在凜凜寒風中早已發白,抵在唇邊适時輕咳了一聲,嘴唇微抿:“這次不是,确有私事。”
門口等待通傳的過程,裴執玑看着陸綏珠,從上到下的講她打量了一遍,盯的陸綏珠心裡發毛,低頭看向周身,打扮平常并無甚不妥之處,又摸了摸自己看不到的頭發:“裴大人如此緊盯,可是小女儀容不整?”
“身上可帶利器?”
“未曾。”
見他不言語,陸綏珠索性不顧更深夜寒,伸手解下披風, 拿在手裡:” “裴大人若是不信,可親自來搜。”
氣氛一時僵住,冷凝難破。
并未就此事耽擱太久,兩人已經被小太監請了進去,壽康宮内雕花窗棂旁放置一張滿繡山水的軟榻,錦緞被褥齊整在側,淡雅香醇的幽香層層疊疊,聞之便知曉是作安眠之用。
太後坐在軟榻上輕輕的揉着頭,聽到他們兩人進來的聲音,微微坐直了身子,但一雙鳳眸并未張開。
陸綏珠有眼色的上前跪下,聲音不重;“民女陸綏珠見過太後娘娘,聽聞太後娘娘給一直在尋《昆凰玉女曲》的殘譜,民女鬥敢為娘娘獻整曲。”
聽到這曲名字,太後倏忽張開了眼睛,略顯老态渾濁的的眼睛睨了眼旁邊伺候的太監。
薛公公會意,立馬着人架琴。
古琴成色甚好,音色極佳乃上上之品,陸綏珠從善如流坐在矮凳上,腦中師傅教她的手勢動作一幀幀與現下之姿重疊。
一改往日與他人取樂的雅緻悠揚,缱绻悱恻,此曲更有氣吞山河,縱情似野難回首,如願如訴之豪情。
曲畢人起,太後坐在原地靜默良久,陸綏珠心下緊張,若太後不喜此曲,自己此番豈不是弄巧成拙,她下意識将目光投向裴執玑,見他略微一點頭,才稍安心。
“好啊,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這首《昆凰玉女曲》哀家已多年未曾聽過了,你叫什麼名字?”太後眼睛中隐隐泛着淚光,方才伶淩厲的眼神斂了斂,語氣也多了一絲慈愛。
“回禀太後娘娘,民女姓陸名綏珠,是上京城内的一名琴師。”
太後點點頭,眼神落在她身上,神情相比之前顯得愉悅:“你日後便每月來宮中兩次,為哀家彈琴,你可願意?”
未等陸綏珠細細思量作答,便見一旁的薛公公為太後遞上一盅濃黑的湯藥,說道:“太後娘娘既如此喜歡陸姑娘,何不把她留在宮内做個琴師?”
“不可——”
這一聲是裴執玑說的,本立在一旁默不作聲,突然開口令太後執藥匙的的手輕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