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雪初霁,幢幢彩樓投下濃墨似的陰影,一方屋舍置身其中,映的檐上素瓦隐隐泛着光澤。
細繩墜着燈籠,在風雪處搖曳。
芳甸将燈提在一側,輕掀厚厚的門簾。“姑娘,方今在門外候着,說是有事情有您。”
須臾,方今踩着雪進了屋子,态度恭謹向陸綏珠施了一禮。 “陸琴師,秦五娘差小人來請陸姑娘去閣中彈琴,煩請您跟小人走一遭。”
本已經打算卸下珠钗就寝,聞言陸綏珠停了手中的動作,側目看向方今,神色微微一頓,看着窗外的天色昏黑,不禁心中生疑。
“我早與秦五娘說好,每隔三日去镂月閣彈一次琴,昨日我方才去彈了三個時辰,怎得今日又叫你來請?”
“可是——出了什麼岔子?”
“陸姑娘哪裡話,您的琴技上京城無人能出其二,五娘本就巴不得您天天在那彈呢,今夜冒昧來請,是因為禮部侍郎大人與同僚來镂月閣中吃酒,諸位大人都是風雅人,聽聞姑娘琴技精湛,這才指名讓您獻曲的。”
說到這時興聽琴,還要從陛下登基起說起,當今陛下病骨支離沉疴難愈,太後掌權許久,最是喜愛音律,尤愛這入耳琴音,常請民間樂師來宮中獻藝。
為此朝中那些大臣為攀附太後,不管文臣還是武将皆附庸風雅,故□□琴聽琴之狀,而琴師的身價也跟着水漲船高。
這也是陸綏珠一介弱女子能獨自支撐起門庭之由。
方今說的禮部侍郎應當是那位年輕的裴大人,陸綏珠确實為他彈奏過曲,可那日觀他神色淡淡不橡是喜愛音律之人,難不成也是為了博個愛琴的風雅美名?
見陸綏珠聽了進去,方今趕緊趁勢将隔絕風雪的門簾掀開,把腰彎的更低,做出一個請的動作。
“轎子已在門外備好,姑娘體諒體諒五娘難處,就跟在下走這一趟吧。”
方今掀簾許久,臉上仍帶懇求之意,陸綏珠心中縱有些許疑窦,也不再耽誤了動作,況她與秦五娘相交已有數年,總也是不能害她的,随意補了兩下脂粉便随着方今上轎了。
馬車蜿蜒行進,上頭挂着的紅燈籠發出一點光亮,車輪笃笃聲壓在薄雪之上有些悶澀,車夫擡手鞭笞不留情面,引得馬兒痛苦之下嘶吼狂奔。
從陸綏珠的住處到镂月閣兩刻鐘足以,況這馬兒跑得這麼快,縱是再遲鈍她也覺出有什麼不對勁,剛準備掀開簾子,就被方今隔着衣服擒住了手腕。
“你這什麼意思?這根本就不是去镂月閣的路,你要帶我去哪?”
陸綏珠眼神愠怒,提起裙擺作勢便要下車,方今死死的拽住不肯放人,聲音焦急又帶着哀求之意。
“陸姑娘冷靜些,秦五娘知道您的規矩不願入宮獻藝,她也是萬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啊,太子妃今日生辰,指名要镂月閣最好的琴師,您今日要是走了,可就是拉着镂月閣所有的人陪葬。”
馬車并不停歇愈發迅疾,顯然是早有準備,眼見已經到了高牆朱瓦的宮門下,夜風自樹梢掠過,發出呼嘯嗚咽之聲。
怒意漸漸褪去,車轍印一路碾過,馬車在緊閉的宮門外停下,事已至此陸綏珠隻得閉眸吸了一口氣,不再掙紮也不想理會方今。
馬車停下時便有小太監提燈出來迎接,在方今的點頭注視下,陸綏珠提裙下馬車便随着着小太監進去了。
師傅曾經叫她一定不要與皇宮中的人有牽扯,即便琴藝再好也不可入宮中做事,今日終究是要違背師命了。
宮中之路艱深且縱長,即便有火把提燈照明也像走不盡似的,重重似畫,曲曲如屏。
在前面帶路的小太監突然停住了腳步,捂着肚子佝偻的彎下了腰,表情痛苦很是急迫。“實在好意思,今早吃壞了東西,陸姑娘可循着這條路走便是太子妃娘娘的寝殿。”
他指着前面的幾條路,手指空繞劃了幾個圈,随後燈籠被胡亂地塞進了陸綏珠手裡,人就匆匆離去。
陸綏珠的繡鞋下馬車時踩得略重了些,方才沾了雪此刻才隐隐感受到濕濡的冷意,這東宮之路蜿蜒曲折越走越深,越走感覺越偏僻,風雪如扯破了棉片,還伴着陣陣呼嘯聲。
直到聽到前面有人說話的聲音,陸綏珠便停了下來觀察四周,把微亮的燈籠掩藏在了身後。
“蕭懋,你開私礦意欲何為,老夫一生忠君,恥與爾等為伍,今日無論如何也要讓此事上達天聽,請陛下太後……”未盡之言哽在喉嚨不得而發,白衣頃刻洇成血衣。
“迂腐至極。” 蕭懋手甫一輕擡,即刻有人上前一腳将那死不瞑目的老臣踹進湖水裡,訇然巨響湖面激蕩。
陸綏珠被這一幕吓得心驚,手中地燈籠差一點掉落在地,心跳動似要穿透單薄脊背。
她放輕腳步轉身就走,順着方才來時地路一直向走不敢停歇,也不知是到了哪裡。
“哎呦陸姑娘,你怎麼跑這來了,快跟我走,别誤了時辰。”
是方才的那個小太監,他接過燈籠繼續引路,陸綏珠點點頭跟着他一路來到太子妃寝殿。
這裡明燈百數,亮如白晝,推杯換盞管弦絲月之音不絕如縷,與方才昏暗可怖的景象全然不同,陸綏珠畢恭畢敬的跪在地上,經曆了方才之事雖緊張但聲音還是不卑不亢。
“民女陸綏珠見過太子妃娘娘。
“聽聞陸姑娘是着镂月閣中最好的琴師,便是在整個上京城也是赫赫有名,今日便讓我等都見識見識。”
太子妃聲音溫柔和氣,陸綏珠緩緩擡起頭來,見她肚腹隆起已然身懷六甲,她旁邊的位子是空的顯然是留給太子殿下的,下首坐的是禮部侍郎裴執玑,方今正是以他的名義将自己騙了過來,其餘皆是陸綏珠不認識的官眷。
陸綏珠定了定心,手剛一觸上琴,便聽到有人腳步帶着笑音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