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前，雪城氣膜館内，冰刀擦過冰面發出“铮铮”聲。

沈教練裹緊厚重的羽絨大衣，枯瘦的手指攥着保溫杯。他眯着眼睛，望着冰場上飛馳的隊員，渾濁的目光裡滿是眷戀。良久，一聲歎息從他齒間溢出：“我這把老骨頭，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林煦一言不發，垂眸盯着保溫杯裡沉浮的枸杞。

“當年宋凜的事，讓你停滞了整整四年，多寶貴的四年啊！”他轉頭看向林煦，眼角的皺紋裡藏着說不出的疼惜。

林煦的心思顯然不在這：“沈教練，要不出國試試呢，國外的醫療條件......”

“沒用的，”沈教練緩緩搖頭，擰開保溫杯輕啜一口，熱氣模糊了他的眼鏡，“人啊，總要走到這一天，不用強求。”

“爸！你怎麼從醫院跑出來了？！”沈馨一臉急迫地從場外進來，一眼瞥見林煦，腳步猛地頓住，語氣裡滿是嘲諷：“喲，我當誰呢！聽說你要跟威力續約？怎麼，真準備把自己給賣了？”

林煦沒搭理她的咄咄逼人，起身要走。

“站住！話還沒說完呢，你想去哪？”沈馨跨步攔住他，目光如炬。

林煦踟蹰着收住步子。

“林煦！”沈教練的聲音突然拔高，“走你想走的路！不用管其他人的目光，前方注定孤獨無助，隻有忠于自己，才能在這條路上一直走下去！”

......

林煦從膝蓋裡仰起頭，惴惴地看向夏漾：“我，我想跟威力俱樂部續約，成為正式簽約球員，參加NHL聯賽。”

夏漾怔愣片刻，問：“你決定了？”

“還沒有，我想問問你......”

“我支持你。”不等他說完，夏漾就開口。

林煦的神色瞬間動容，呼吸急促，聲音帶着哽咽：“可我，我不放心你。”

“不放心我什麼？”

“我，我怕你不要我了。”

話音落地的瞬間，整個病房陷入沉寂。鄰床老人調試電視的聲響戛然而止，陪護家屬翻櫃子的聲音也定格在半空，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無地聚焦在這方病床上。

夏漾嘴角揚起一抹笑，指尖輕輕刮過他高挺的鼻梁：“那倒也是，畢竟我這麼優秀，”在瞥見他通紅的鼻尖和顫抖的嘴唇時，心尖一顫，手掌撫上他發燙的臉頰，拇指摩挲着他眼下淡淡的烏青：“可我的林煦也很優秀啊，我怎麼舍得不要你。”

“夏……”林煦剛要開口，就被夏漾用指尖抵住嘴唇。

“有什麼話，回去再說。”她的聲音帶着哄小孩的溫柔。

林煦沒說話，隻是将她的手輕輕拉到唇邊，落下一個帶着體溫的吻。

出院後，夏漾對老宅的設計方案改良，利用榫卯工藝固定雀替上的燈帶，眼看工程進度突飛猛進，夏漾将安全帽往桌上一扣，便跟着林煦回了雪城。

安漾零食店門口人影攢動，安守祥卷着襯衫袖子，正扯着嗓子指揮工人往店後門卸貨。

店裡的關東煮香氣直往夏漾鼻子裡鑽，她捂住被饞蟲勾得咕咕作響的肚子，目光突然被收銀台裡紮着丸子頭的身影吸引，圓臉姑娘手腳麻利地給顧客掃碼裝袋，她不就是林煦在Mocos打工時曾見過的服務生。

夏漾挑眉斜睨身旁人，眼波流轉間滿是質問。林煦立刻湊近，溫熱的呼吸掃過她耳畔：“孫一楠，我高中學妹。高考失利後家裡不讓複讀，她一氣之下就跑去做了北漂。”

“嫂子好！”清脆的招呼聲突然響起。孫一楠踮着腳探出身，她個子小，臉上胖乎乎的，紮着卡通圍裙的模樣像個高中生。

“瞎叫喚啥呢，在後面就聽見……”安守祥卸完貨從後門過來，見到夏漾的瞬間愣住。

倒是夏漾主動擡手打招呼：“老安！”眼角帶笑。

眼看着平時總喜歡呵呵笑的安叔眼角泛着淚，孫一楠手腳麻利地裝好最後一袋零食，轉頭就把“今日歇業”的木牌挂上玻璃門。

便利店的貨架被臨時挪開，折疊桌中央擺着咕嘟冒泡的電火鍋。

安守祥與夏漾相對而坐，誰都沒說話，隻是火鍋裡竄出的熱氣将兩個人的臉都烘得粉撲撲的。

孫一楠和林煦終于忙活完，剛在桌邊坐下，孫一楠突然一拍腦門：“我安叔的酒呢！”她風風火火鑽進庫房，再出來時手裡已經多了個喝到一半的白酒瓶。

四個酒盅很快被斟滿。

孫一楠亮晶晶的眼睛掃過衆人：“安叔，提一杯？”安守祥看向夏漾，夏漾下意識看向林煦，林煦卻笑着朝孫一楠揚揚下巴：“從最小的開始。”

“得嘞！”孫一楠“嚯”地站起身，酒盅舉得比頭頂還高，“今天可是大日子！我們的大老闆林煦終于帶着漂亮嫂子回來了！我代表店長安叔和本職員，熱烈歡迎二位莅臨檢查！”她仰頭将杯裡的酒一飲而盡，臉瞬間紅到脖子根。

“你慢點喝，不許撒酒瘋。”林煦夾起一隻蝦放進夏漾碗裡，嘴角挂着久違的笑。

“林煦哥，你可别小瞧人！”孫一楠打個響亮的酒嗝，“我跟着安叔練了這麼久，這點酒……”二十分鐘後，腦袋直接栽在桌上，睡得人事不省。

林煦看着她歪扭的睡姿，歎氣，給她男朋友打電話。

趁着林煦出門抽煙的功夫，安守祥開口：“丫丫，這次回來，還走嗎？”

“嗯，機票訂好了，下周末的。”

“哦，”安守祥抿一口酒，“年輕人，忙點好。”

夏漾突然擡眼看他，說：“老安，我媽媽下個月要結婚了？”

安守祥的手一抖，有幾滴酒液撒出來，落在桌布上，他低頭盯着那片濕痕：“挺好，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