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哭嚎嘶吼接連破耳,有如實質。
四百七十三。
四百七十八。
四百八十二。
……
少年身形一晃,複又直起背脊,擡手随意拭去唇邊血迹。他得快些回去,離開太久讓師姐察覺了可不好。
非常不好。
這般想着便走向最後那隻怨傀,剛有停頓就被拖住一腳死死抓撓,江逢也不掙動,站在原處過了一會才低頭,形容好似冰凍三尺,眼裡空無他物。
“死神仙,殺我三百年,你會遭報應的,遭報應,遭報應!”尖細的嘶嚎宛如針紮,“她就要醒了!你以為她會原諒你嗎!”
江逢俯下身,忽然讓出十分耐心,他一手罩在怨傀上方,神情略有遲疑:“不會原諒?”
“她會殺了你,替我們殺了你,碎屍萬段永不超生!去死,去死去死去死!”無數憎恨總算挖得一處缺漏,屍坑中爆發出陣陣嬉笑,怨毒的詛咒頻頻而出,若有潰堤之勢。
頃刻手落,重歸于寂。
黑雲沉海,垂月低首,再止噤于滿地狼藉。淋漓碎骨積山成牆,已然無暇承起贅餘,便連同過往一并被遺去更長的夜。
“無所謂,”江逢低聲自語,目光不知落在哪處,眼中霾晦如水付流,又凝成笑意藏去一角,“她永遠沒機會知道。”
四百八十三。
還少一隻。
竟少一隻?
他半是恍惚半斂聲色,方才些許生動都入了土,而後撐膝仰身,擡指以法作探,八方四遭皆有動響,卻實難尋得其蹤。
鬼燈曳曳,即刻風止。
而千百枯骨前已無人迹。
*
程雲回無動于衷,倒不如說她在做夢。
夢見個閑人夜半無頭亂逛,歪打正着闖進死人的地盤,偏偏船遲還遇打頭風,前腳被不幹淨的東西攔路,此人手一揮來者不拒,待行屍走肉的怨傀生出恻隐之心。
哦,好像是她自己。
言而總之,她隻能暫且以遊魂姿态跟随左右,并不如意地見證過往。
“我,我什麼也記不清,這位仙人,你能帶我離開這裡嗎?”那婦人顫顫巍巍,咽喉暗啞以至嘶聲,又直又死地盯住她,像是久逢甘霖心癢難耐。
看啊,屍體在說話。程雲回木然旁觀。
“你且先與我一道,”耳側傳來自己的聲音,安撫中略顯猶豫,“我初入此地并無頭緒,雖說并非仙神,但定會盡所能護你周全。”
當然周全,程雲回漫無目的地分神,屍身全須全尾也好走得快些。
“謝謝仙人,謝謝仙人!”
婦人雙膝一墜,入耳皆是偏聽,執意要将她稱作那天間客,遠上西鶴,再上宮阙,悠久到可堪可憐,過去的自己連忙将人扶穩。
程雲回虛虛擡手,直至與身體相重,她在自己身後看清了婦人眼中殘燭,複而點起火星,攜同将朽的潮濕赴之亡命。
她搖頭,大抵是魇着了,怨傀怎會有七情。
“我隻記得有人喚我阿姝,其餘再難想起,”阿姝悄聲說,她像是欲笑,卻隻僵僵作了個似笑非哭,“這城裡,城裡已經沒有活人了,仙人要不嫌棄,我知一處尚可藏身。”
阿姝帶她七拐八彎步入後巷,已然不見方才碰面的驚惶,奇的是途中并未遇險,怨傀也無不妥之舉,自己當時竟就這般順之又順一路到頭。
總覺蹊跷。
殘樓戚戚,依稀可見曾經面貌,有誰輕聲問:“這是戲樓?”
“是。”阿姝背對自己,程雲回不由側目,即便是自身親曆,于她而言也無甚實感,此地荒蕪已久,這兩人一個真認得眼前是什麼,一個像是有所笃定般等着被問。
“姑娘還請随我來。”
這回倒不喊仙人了。程雲回正打量着,忽來一股巨力牽引她進樓,想來是不能離身體太遠。
……
阿姝不見了。
程雲回以握試力,手腳能動,四肢俱全,她這是又回魂了,說好的旁觀過去,怎麼一有事就換她上陣。以前的自己到底能不能行?
再擡眼時卻是另番景象。
歌舞升平,香袖盈面,重華台上美人素手依依,輕撚羅裳半遮笑,東送一池春水來人間。這下無需回頭也能猜出一二,門怕是沒了,她本已入夢,不想還夢出花樣,夢中複夢。
傻鳥出頭,不如混入其中,程雲回狀似随意,極為娴熟地随同諸多看客一塊入了座,幕後之人既叫她看戲,她便也數那舞姬手頭纏絹,挨個去辨高矮胖瘦。
倏地,歌舞稍歇。
衆人屏息。
來人華服迤地,耳挂面紗,施施然登階,幾個舞娘低首退讓,将其摘出衆星,捧于萬花。周遭隐有贊歎吸氣,此人不是頭牌也是壓軸紅人。
“小女裴姝,今日既得諸位大人雅興,定也不負此意。”她起手掀袖一指,“便将這驚鴻舞獻上。”
旁人忙着連連叫好,程雲回隻顧專心避讓,随便扯個冤大頭擋去前面,正對台上遙遙鋒芒——裴姝指間所及之處皆引側目,叫那人邊傻樂邊無端受了不少眼紅。
這舞違和甚重。
明面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