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事……”程雲回拂掌拍開發狂之人,動作利落毫無憐惜,裴姝越是起舞這頭形式愈烈,來人倒地又起,反反複複。
滿樓衆客齊齊轉頭,神情陰恻呆滞,無一例外眼中漆黑,不見分明,盯得程雲回眉頭一跳。隻稍一息,個個跟餓死幾百年索命的鬼似的橫七豎八就要沖來!
戲樓妙曲,醉裡驚鴻。
隻是台下穢物四濺,多少煞風景。
手中冷劍橫走如蛇,素衣飲血,連同面龐都染上妖冶,一招一步,一式一命。
嘗過數十人頸,直到程雲回慢條斯理走到裴姝跟前,單手提劍,腕間再轉就橫于項上命脈。
“對,該是這般。”裴姝以指撫刃,“你要殺生,才能除惡,就像從前一樣,”她主動貼上刀鋒,引其仰首,望來時笑意豔豔,将如一夜紅昙,“如此……賜我永眠。”
“殺生?”程雲回看着她,劍眼之處已然見血,“你這場表演我仔細看了,可惜舞姬沒有五官,不過紙人入陰所化,再多點綴也難掩其煞,那些看客和你大差不差算作同類,隻是不知為何受你所控。”
她眼中微波着了火,出口是平淡如水:“我可沒殺生。”
裴姝聽得,面上随同心意大笑出聲:“是!你當然不曾,你覺得自己隻是讓死人躺回去安分點,合情合理、天經地義。”
“别廢話。”程雲回手中改了力道,分毫不見心軟。
“你就不覺得奇怪?”裴姝輕聲歎息,“我和那帶你前來的小家夥……”
話音未落,程雲回捅穿了整個幻境。
“掉頭不好看,所以我現在不想知道。”她說。
……
世界破碎,蹭蹭跌落。
意識沉浮間隐有浮鈴之聲,清清繞耳,叫她周身一輕。再醒目時,似已被誰帶入懷中。
身體不知何時失去掌控,怎料還有意外之喜,她模仿過去的自己試探道:“師弟?”
頭頂傳來輕輕一聲答應,她被護着後腦攬身一同避入某處角落,腰間的手很快松開,程雲回退後幾步擡頭,這下打量便怔住了。
江逢與印象中略有不同,冷月掠過上空,又落去他身上,紅繩系鈴于發,耳下流蘇輕晃。程雲回一把抓來他的手,才看清那握在掌中青面獠牙的面具。
“很晚了,你為什麼在這?”程雲回将東西塞回給他,面色如常。
“……不慎迷路。”江逢頓了頓,“師姐怎麼不在村中?”
“巧了,你我緣由相同。”程雲回彎眼一笑,“年紀大了認不得路。”
聞言江逢擡眼,不知為何神情略顯怪異。
“此處不安全,我送你回去。”他全然不似平日,語氣多有生硬,目光漂泊遊離。
程雲回并未在意:“你這打扮,倒跟我夢裡的神仙有幾分像。”
江逢又被她說愣了,好一會才幹巴巴開口:“師姐是被惑了心智,方才險些傷着。”
程雲回伸手想将人拉近,這時候天不作美,身體不知第幾次失控,手頭轉而扯住了他的腰帶,江逢這下低頭看她。
雖搞不清自己從前怎麼想,但也還行。
“師弟,别、不要傷她。”
轉頭就見一隻面目全非的怨傀匍匐在地,脖頸抽長歪曲,青黑的血管早已布滿半張臉,下颚仍挂着水珠,正不斷發出嗬嗬啞音。
隐約能認出是帶路的阿姝。
好吧,還是不行。程雲回兩手搭在自己肩上,有種自扇十八掌的沖動。
江逢不發一言,隻拉開她的手,眼中死水沉沉,看向阿姝就像憑空壓了座山,首次不顧她阻攔。
“等下!”自己也是急了,什麼不妥全都抛之腦後,竟從身後以雙臂環抱他,側臉抵着明顯僵住的背脊悶聲懇求,“阿姝不大一樣,留她性命許能知道什麼,她、我見她仍有意識,城中如此大抵藏了隐情,還有,我也想問你今日之事。”
江逢半握于她腕間,她便閉眼:“求你了!”
“……”
“我知道了。”
江逢回身半跪下,一手覆上她雙目輕聲道:“哎,别哭。我從前不知,你竟能急得哭。”
不止過去的自己,程雲回也略顯疑惑,不明白這具身體為何要哭,隻是一味地、極為怪異地感到難過。
很難過。
可卻沒能多想片刻。
阿姝不知怎麼站起,竟一路跌撞至前,屬于曾經為人的部分凝作恸哭隐入塵埃,程雲回便眼睜睜看她以手化爪穿透了眼前人的身體。
江逢蓋在她眼上的手略微一顫。連着她心頭莫名發疼。
耳邊自己不安地詢問,他壓着聲音回了句沒事,再說不得别的字,仍舊未将手移開。
傷處浸着暗色,以至呼吸陡峭,他多半忍得了痛,雙目沉了海,幾番不見波瀾。
自然,自然會沒事,總歸能擺平,可程雲回不想看他這樣,固執地以為他不該。許是還忘了什麼,她大概真的不常過心,在更早的日子裡也做那糟粕堆砌之人,如此反複遇到破事,亦迎不來安寝。
既已至此,何不随心所欲全了這狼藉。
“該死的!”
有什麼撥雲破日,無數過往再度清明。幾乎在奪回身體的刹那她就折劍斬去長夜。
真是該死的求你。
刀劍墜地铮铮如晝,程雲回随手丢走那不甚美觀的面具,少年發上繩鈴輕晃,連同整個人與未明之夜都被她重新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