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臨城像口悶煮的銅鍋,夏末的潮氣裹着石階列島的戰報往紅堡裡鑽。科利斯伯爵的船剛在黑水灣抛錨,戴蒙的靴子就踹開了禦前會議廳的門,右肩的繃帶還滲着血。韋賽裡斯國王的咳嗽聲混着火漆融化的氣味,他盯着桌上攤開的羊皮地圖,石階列島的海岸線像道猙獰的傷疤,泰洛西人的旗幟正沿着海岸插得密密麻麻。
“三城同盟會的艦隊已經封鎖了喉道。”科利斯的手指敲打着地圖上的紅點,金戒指在燭光下泛着海腥味的光,“戴蒙和我需要二十艘戰艦,外加五千步兵。”
韋賽裡斯的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他看向首相奧托,後者正用羽毛筆在羊皮紙上劃拉,墨水在“國庫空虛”四個字上暈開個墨團。雷妮拉公主突然站起來,裙擺上的紅黑刺繡三頭龍跟着晃了晃:“父親,戴蒙叔叔曾征服過石階列島,他知道該怎麼打——”
“公主殿下,”奧托的聲音像浸了冰水的綢緞,“戴蒙王子的‘征服’讓國庫空了三分之一,還留下滿海的海盜屍體。”戴蒙靠在牆上,暗黑姐妹的劍鞘敲着石磚,發出有節奏的悶響:“老海塔爾,你這輩子在議會廳勾心鬥角的時間,夠我在海上打三場勝仗了。”他沖雷妮拉眨眨眼,紫瞳裡跳着惡作劇的光,“怎麼,小侄女舍不得叔叔走?”雷妮拉的臉紅得比她的裙擺還鮮豔。
最終,韋賽裡斯還是同意了資助,雷妮拉日日纏着戴蒙,求他留在君臨,别再急着返回戰場。加上比武大會上被瑪格娜刺傷的右肩還沒痊愈,戴蒙竟破天荒留了下來,甚至重新穿上了繡着黑紅三頭龍的禮服,端坐在禦前會議的席位上,把奧托首相氣得胡子直打顫。阿莉森王後的銀線裙裾每次掃過他的席位都會繃緊。
“他這是要賴在紅堡不走了,就像隻等着啄食腐肉的秃鹫。”王後捏碎了手中的玫瑰,汁液滲進指甲縫:“雷妮拉對他言聽計從,瑪格娜又總跟在他們身邊……”“瑪格娜?”奧托的眉頭擰成毒蛇,“那丫頭在比武大會上抛頭露面,早該管教了。”
不隻是他們,瑪格娜也是如此,按理說石階列島的戰事吃緊,戴蒙該像過去那樣火急火燎地往石階列島趕,可這次他卻乖乖留在紅堡,她原打算跟着蘭娜爾去布拉佛斯看海王的宮殿,行李都打好了,卻在碼頭看見戴蒙靠在科利斯伯爵的旗艦欄杆上,沖她晃了晃酒杯,紫眼睛裡全是戲谑。
她突然就不安起來,就跟揣了隻亂撲騰的麻雀似的不踏實,總覺得戴蒙留在君臨不是為了石階列島的破海盜,而是盯上了鐵王座那把紮人的椅子,她太了解這個叔叔了,他的野心就像龍焰,永遠燒不盡,鐵王座的陰影裡,藏着他未說出口的渴望。
蘭娜爾的離開比預計的還急。潮頭島的船隊要護送她去布拉佛斯商量訂婚事宜,對象是海王的三兒子。布拉佛斯的信鴉送來海王兒子的畫像,金頭發藍眼睛,鼻尖上還有顆俏皮的痣。
科利斯伯爵的胡子都笑彎了,雷妮絲公主忙着給女兒收拾紅寶石嫁妝,蘭尼諾卻在碼頭抱着瑪格娜的腰哭得像隻被踩了尾巴的孔雀:“瑪格娜你真不和我們走?我聽說布拉佛斯的妓院裡有會唱瓦雷利亞民謠的美人魚——”話沒說完就被蘭娜爾踢了屁股。
蘭娜爾倒是灑脫,她的紫色披風在風裡翻飛,像隻即将展翅的海鳥。“你呀,就跟沃米索爾的爪子似的,總想着把該飛的龍護在翅膀底下。”
臨走前蘭娜爾抱着瑪格娜的腰直晃悠,紫羅蘭色的眼睛笑成兩彎月牙:“記得來潮頭島找我呀,我讓父親給你留最好的客房,推開窗就能看見海浪拍礁石,比紅堡的石牆可有意思多了。”
說着往瑪格娜手裡塞了串海藍寶石手鍊,“這是布拉佛斯海王的兒子送我的定親信物,我才不稀罕呢,給你啦!”瑪格娜攥着手鍊,看蘭娜爾跟着科利斯伯爵登上三列槳帆船,蘭尼諾在船頭吹着口哨,金鍊子晃得人眼花。
船帆上的海馬紋章漸漸縮成小點消失在海平線,蘭娜爾此去是為了和布拉佛斯海王的兒子議親,以後她會結婚生子,而自己卻被留在這越來越像牢籠的紅堡,就像她沒能說出口的“别走”,她心裡空落落的,像丢了件寶貝。
這時天降大雨,雨水淋濕了她全身,久久未離去,不知何時戴蒙站在她身後,用披風為她遮風擋雨,可說出來的話異常難聽:“小怪物,哭喪着臉給誰看?蘭娜爾早晚要嫁給某個蠢貴族,像所有女人一樣被塞進産房。”
瑪格娜猛地轉身,拍掉他的披風,雨水順着發梢滴落:“你呢?雷娅夫人還在符石城等你,還是說,你打算把她也塞進産房?”
戴蒙突然大笑,酒囊裡的多恩紅酒溢出,在石面上畫出蜿蜒的血線:“雷娅?她更像頭母狼,總想咬斷我的喉嚨。”他湊近,酒氣混着雨水的潮濕味撲面而來,“倒是你,明知雷妮拉對我動了心思,還天天跟着我們當小尾巴,像隻忠心的小狗。”
瑪格娜不想再理他轉身就走,卻被他拽住手腕:“别裝了,你跟我一樣,血管裡流的都是野火。想想比武大會上的你,騎在瘦馬上揮劍的樣子,連鐵王座都得給你讓道。”他的手指劃過她的眼角,“别把爪子藏起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瑪格娜猛地甩開他的手,快步離開,她知道戴蒙說得沒錯,紅堡裡的每一塊石頭都浸着陰謀,每一道陰影裡都藏着刀子。可她不想變成戴蒙那樣的人,不想讓雷妮拉眼中的光熄滅,更不想讓伊耿、海倫娜、伊蒙德這些孩子,成為權力祭壇上的羔羊。
她原以為戴蒙頂多待個把月,沒想到這家夥在君臨一待就是半年,把金袍軍的老部下挨個灌醉,勾着人家脖子去了“月升之巢”,把妓院的紅綢帳子都折騰得掉了灰,絲綢街的妓院每天都傳出他的大笑聲,瑪格娜氣不過,逮着雷妮拉就說:“你那寶貝叔叔又在妓院裡撒金粉呢,連靴子裡都藏着姑娘的緞帶!”
誰料雷妮拉頭都不擡,隻顧着擺弄戴蒙送的玉冠:“别總是盯着叔叔的褲腰帶,男人嘛,總有些消遣。再說了,叔叔跟那些花架子不一樣,他心裡裝的是整個王國。”瑪格娜聽得直咬牙,想當年在比武大會上,雷妮拉還誇她的劍比男人更利,如今倒替戴蒙的荒唐事說起了軟話。現在的雷妮拉看戴蒙的眼神,就像她小時候期待龍蛋孵化時那樣,眼裡全是光。
戴蒙對雷妮拉的好簡直能把人膩死。他天天泡在雷妮拉的書房裡,把海外搶來的珍珠往她妝匣裡塞,還捧着本破破爛爛的《裡斯情歌集》念得抑揚頓挫。帶雷妮拉去鷹狩,故意讓獵鷹叼了朵紅玫瑰落在她膝上,氣得瑪格娜在旁邊直翻白眼。甚至半夜拉着她去龍穴,讓科拉克休和叙拉克斯比賽噴火。瑪格娜像個影子似的跟着他們,生怕戴蒙突然掏出什麼陰謀。更過分的是,他不知從哪兒弄來頂玉冠,說是雷島女皇戴過的,往雷妮拉頭上一扣,當着所有人的面誇她是“七大王國最漂亮的少女”。
轉頭又對瑪格娜眨眨眼,“當然,小怪物也是。你的眼睛宛如星辰,一綠一紫,比瓦雷利亞的寶石還亮。”瑪格娜回他個白眼,手卻不自覺地摸向劍柄,她知道戴蒙在玩平衡術,就像在鐵王座上走鋼絲,既讨好雷妮拉,又想拉攏她。
但她更清楚,戴蒙的野心從來沒熄滅過,那雙紫眼睛盯着雷妮拉時,總讓她想起鐵王座上的倒刺,看似華麗,實則緻命,他這是在用甜言蜜語織網,等着雷妮拉往裡鑽。
為了不讓绯聞傳出來,瑪格娜硬是跟着他們一起飛龍。叙拉克斯、科拉克休和沃米索爾常在天上賽跑,龍焰劃過雲層像燒紅的鐵條。
“小月亮,你現在的樣子就跟我的影子一樣粘着我和戴蒙叔叔,甩都甩不掉。”現在連雷妮拉也說瑪格娜是她的影子,可她不管,就得盯着戴蒙的手,别往姐姐腰上搭。她梗着脖子說:“影子怎麼了?至少尾随身後能發現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瑪格娜确實成了甩不掉的影子,每次戴蒙伸手要牽雷妮拉,她就故意撞過去,把兩人的手隔開。有次戴蒙送雷妮拉一本鑲着龍皮封面的詩集,翻到某頁時瑪格娜眼尖地看見,上面用瓦雷利亞語寫着“獻給我的星辰”,落款是“你的戴蒙”。她當場就把書摔進了噴泉,水花濺濕了雷妮拉的裙擺,氣得姐姐三天沒跟她說話。
戴蒙倒也不惱,有次他故意落後,湊到她耳邊說:“小怪物,你這樣盯着我,倒像是吃醋了。”氣得她差點讓沃米索爾噴他一臉煙——吃醋?她是怕他把姐姐拖進泥潭裡,她太清楚七國的流言有多可怕,叔叔已有妻子,姐姐又是王儲,若真傳出什麼醜聞,雷妮拉的繼承權怕是要動搖。
對阿莉森的孩子,戴蒙向來冷淡。四歲的伊耿總追着他喊“叔叔”,他卻皺着眉躲開,仿佛孩子身上沾着海塔爾家的晦氣。瑪格娜心裡清楚,這幾個孩子出生後,戴蒙在繼承順位上又往後靠了,心裡頭估計不痛快。
十一月的君臨雖說不上冷,卻陰沉沉的像塊浸了水的灰布。瑪格娜給伊耿、海倫娜和伊蒙德裹得像小圓球,帶着他們在花園裡玩捉迷藏。四歲的伊耿正趴在玫瑰叢後偷笑,突然聽見石闆路上傳來馬刺的聲響。戴蒙穿着黑紅披風,拖着暗黑姐妹晃悠過來了,銀靴子踩得石闆路咯吱響。
“喲,這不是海塔爾的小崽子們嗎?”他蹲下來,指尖劃過伊耿的銀金卷發,“瞧瞧這頭發,比老奧托的胡子還軟,哪像咱們坦格利安的種?海塔爾的血混進坦格利安,簡直像馊了的羊奶。”
伊耿吓得躲到瑪格娜身後,海倫娜也跟着縮脖子,隻有一歲的伊蒙德在瑪格娜懷裡啃手指,對眼前的危險渾然不覺。瑪格娜皺眉拉住戴蒙的手腕:“他們是雷妮拉的弟弟妹妹,也是我的弟弟妹妹。”
戴蒙冷笑一聲,手指彈了彈暗黑姐妹的劍柄:“弟弟妹妹?我們才是一家人,而他們身上流的一半是海塔爾的血,遲早會變成奧托的棋子,把雷妮拉從鐵王座上拉下來。”
他湊近瑪格娜,多恩紅酒的氣息纏繞她的周圍,“小怪物的爪子還是太軟了,你以為做個好姐姐就能保住一切?比武大會上那股子狠勁哪兒去了?現在倒又成了育嬰塔的保姆,整天圍着尿布和奶瓶打轉。别裝了,你心裡清楚,雷妮拉要是沒了這幾個拖油瓶,鐵王座才坐得穩當。
瑪格娜感覺胸腔裡有團火在燒:“我早說過,我要的權力不是踩着親人的屍體堆起來的,别把你的瘋狂傳染給他們。”
戴蒙突然湊近,鼻尖幾乎碰到她的鼻尖:“是嗎?那你為什麼總盯着鐵王座看?比武大會上赢了我,是不是讓你嘗到了甜頭?”
他的目光落在她胸前,“你以為裝成騎士就能改變什麼?維斯特洛的領主們隻會把你當怪物。”
“閉嘴!”瑪格娜終于發火了,“你以為自己多幹淨?符石城的雷娅夫人還等着你回去,有婦之夫整天圍着未婚公主打轉,傳出去好聽嗎?”
戴蒙突然笑了,笑得肩膀直顫,驚飛了冬青叢裡的麻雀:“小怪物長大了,連叔叔的床笫私事都要管?還是說……你在嫉妒?”
他突然湊近,熱氣噴在她耳垂上,“嫉妒雷妮拉得到我的偏愛,還是嫉妒我看透你心裡那點小算盤,你怕我搶走你的姐姐,更怕我搶走本該屬于她的鐵王座。”
話音未落,伊蒙德突然在瑪格娜懷裡奶聲奶氣地喊:“梅……葛……”戴蒙笑得更厲害了,伊耿和海倫娜吓得直發抖,暗黑姐妹的劍鞘敲着石凳:“聽見沒?連小嬰兒都知道,你骨子裡流着梅葛的血。”
瑪格娜感覺太陽穴突突直跳,突然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雷妮拉和科爾正沿着小徑走來,雷妮拉的裙擺上沾着玫瑰花瓣,科爾的白袍一塵不染。
“戴蒙叔叔,你又逗孩子們玩呢?”雷妮拉笑着走過來,卻在看見瑪格娜的臉色時頓住了。戴蒙聳聳肩:“我在教他們認清現實,海塔爾的血和坦格利安的火,從來沒法相容。”
瑪格娜再也忍不住,擡手就是一巴掌,脆響在花園裡回蕩。雷妮拉驚呼一聲,科爾的手按上劍柄,戴蒙的臉頰上慢慢浮現出紅指印,嘴角卻勾起個瘋狂的笑。
“瑪格娜!”雷妮拉的聲音帶着怒氣,“你怎麼能打戴蒙叔叔?快道歉!”瑪格娜盯着姐姐,喉嚨像塞了團棉花:“我不道歉。他侮辱了我們的弟弟妹妹,侮辱了坦格利安的血脈——”
“夠了!”雷妮拉跺了跺腳,玉冠上的珍珠鍊叮當作響,“叔叔隻是開玩笑,你怎麼就當真了?快道歉!”
瑪格娜感覺有把刀在剜心。她看着雷妮拉護在戴蒙身前的樣子,突然想起小時候她們一起的日子,那時雷妮拉總說“别怕,姐姐在”。
現在姐姐的保護,卻給了另一個人,而對她的眼神裡全是責備。她咬了咬嘴唇:“我不道歉。他不該那樣說孩子們!”
“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姐姐?”雷妮拉的聲音帶了哭腔,“自從叔叔回來,你就處處針對他,是不是看不得我開心?”她轉向戴蒙,語氣又軟下來,“叔叔别生氣,她年紀小,不懂事。”
戴蒙按住雷妮拉的肩,笑得溫和:“我不怪她,小孩子家家的,不懂大人的事。”轉頭又對瑪格娜眨眼,“我們的小怪物發脾氣了,怕是嫌我分走了你的關注,而且我不過是想教孩子們認識家族的榮耀,可你妹妹卻像護崽的母狼般撲上來。”
科爾開口試圖調解,聲音像浸了冰的鋼鐵:“公主殿下,瑪格娜小姐這麼做或許有她的道理,戴蒙王子的話有些過火——”
科爾的手剛搭在瑪格娜肩上就被戴蒙冷笑:“閉嘴,科爾!”戴蒙懶洋洋地擦着嘴角,“您該記得自己的誓言——保護的是公主,不是育嬰塔的保姆。
雷妮拉的臉色變了,她看着科爾,冷冷的盯着他的手仿佛那是條毒蛇:“科爾爵士,你是我的禦林鐵衛,不是瑪格娜的私人護衛,記住自己的職責。”科爾的臉瞬間煞白,像被人潑了桶冰水,他明明是為了瑪格娜說話,怎麼就成了錯?
阿莉森王後的出現讓場面更加混亂。她的綠裙沾滿泥點,顯然是匆匆趕來,珍珠發網歪在一邊,露出鬓角的幾縷碎發。
伊耿看見母親,立刻想躲到瑪格娜身後,卻在跑過戴蒙身邊時被他的劍鞘絆倒,膝蓋磕在石磚上滲出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