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耿曆106年，離艾瑪王後過世已經過去了一年。去年紅堡的日子就像被蒙上了一層灰紗，可随着日子一天天過去，那股哀傷的味道也漸漸淡了下去，紅堡的夏天總帶着城堡外下水道的腥臭味，瑪格娜蹲在訓練場邊摳着泥塊，指甲縫裡嵌着暗紅色的泥土。

??她的亞麻裙擺被晨露打濕，韋賽裡斯送給她的銀發帶松垮垮垂在肩頭。去年這個時候，艾瑪還會在花園裡教她辨别紫羅蘭與紫嬌花，現在那些紫色小花在風中搖晃，像無數雙眨動的眼睛。

??"殿下，該回宮了。"科爾爵士的鐵手套碰了碰她的肩膀。瑪格娜擡頭看見他護頸上沾着的晨露，突然想起昨晚雷妮拉說的話："克裡斯頓最近新長的胡渣比他的劍還硬。"她憋着笑把泥塊揣進口袋，跟着這位總是闆着臉的少年禦林鐵衛往回走。

??長廊裡飄來葡萄酒的香氣，瑪格娜知道禦前會議散了。韋賽裡斯的笑聲混着朝臣們的恭維聲從議事廳湧出來，她加快腳步跑向父親，卻在轉角撞上抱着畫像的魯内特爾國師。羊皮畫卷軸上的美人正對着她微笑，金頭發盤成複雜的結，耳墜是瑪格娜從未見過的祖母綠。

??雖說雷妮拉被昭告為王位繼承人，可宮廷裡、宮廷外，還是有不少人盼着韋賽裡斯能生個兒子。韋賽裡斯還不到三十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大夥都覺得他該再娶新王後，好誕下男性繼承人。

??"給國王陛下的禮物。"國師用拐杖敲了敲畫像，寶石鑲嵌的杖頭在晨光裡折射出彩虹，"你父親需要新的王後，就像紅堡需要新的梁柱。"瑪格娜攥緊裙角，看着那些畫被陸續搬進國王書房。

??雷妮拉在書房門口沖她眨眼，九歲的王儲穿着金線刺繡的禮服，發間别着朵白玫瑰。"瑪格娜快看，"她指着滿屋子畫像咯咯笑，"父親要開後宮了。"韋賽裡斯無奈地捏捏長女的臉頰，目光掃過瑪格娜時突然變得溫柔："我的小公主們才是最重要的。"

??雷妮拉踮着腳湊過去，九歲的小公主已經有了初現少女般的狡黠，她的手指在一幅幅肖像畫上滑動，"要是我啊，就把她們全娶了，這樣誰也不會說三道四啦！”

??韋賽裡斯笑着點點她的鼻尖，紫色眼眸裡泛着寵溺的漣漪："你這小腦袋瓜裡裝的都是馊主意。"他轉身時紅色披風掃過瑪格娜的發梢，瑪格娜指甲無意識地摳着艾瑪王後留下的銀镯子。那镯子太大，在她腕上晃蕩出細微的聲響。

??"小月亮也覺得父親該再婚嗎？"韋賽裡斯突然蹲下身子，手掌按在她肩頭。瑪格娜聞到他身上熟悉的迷疊香氣息，這是母親生前最愛的味道。她想說不，想說紅堡的花園裡還留着艾瑪王後種的月桂樹，想說雷妮拉的裙擺上還沾着母親教她刺繡時的絲線。但喉嚨像塞了團浸水的亞麻布，最後隻吐出半句："父親會永遠愛我們嗎？"

??“……當然，你們是我的珍寶，我會永遠愛你們。”過了許久韋賽裡斯将兩個女兒擁進懷裡時，瑪格娜聽見他胸腔裡悶悶的歎息。她知道這歎息裡裹着對她們的愧疚，也裹着每日在禦前會議上大臣們重複的那句"坦格利安血脈需要延續"。

??接下來的日子，紅堡像被裝進了旋轉的萬花筒。來自各地的貴族少女畫像更多的堆滿了書房，瑪格娜最喜歡偷偷把它們排成迷宮，用木劍當作攻城槌。有次她把一幅畫着高庭玫瑰的畫像插在劍尖上揮舞，被韋賽裡斯撞見時，國王隻是無奈地搖頭："你母親要是看見，又要頭疼了。"

??瑪格娜給韋賽裡斯扮鬼臉然後轉身跑開，卻在轉過回廊時差點撞上抱着繡繃的阿莉森。這位十八歲的少女穿着淺綠色裙裝，發間别着瑪格娜今晨送她的茉莉花。

??"小心。"阿莉森伸手扶住差點摔倒的小公主，"今天劍術老師又教了什麼新招式？"瑪格娜低頭看着自己磨破的袖口："科爾爵士說我揮劍時肩膀太僵硬，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

??阿莉森忍不住笑出聲，她的手指輕輕點在瑪格娜鼻尖："那你該多練習轉體動作。來，像這樣——"她優雅地轉身，裙裾掃過青石闆，"想象自己是在跳一支劍舞。"

??瑪格娜跟着模仿，木劍卻"哐當"砸在地上。阿莉森彎腰幫她撿起劍時，瑪格娜忽然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薰衣草香。這味道讓她想起母親艾瑪王後的晨袍，喉頭突然哽住。

??"阿莉森，"瑪格娜攥緊對方的手，"你會永遠留在紅堡嗎？"少女的指尖微微一顫。她剛要開口，走廊盡頭傳來雷妮拉歡快的笑聲。九歲的王儲正和蘭尼諾·瓦列利安追逐打鬧，後者的銀金發在陽光下像一團火焰。

??"瑪格娜快來！"雷妮拉朝妹妹招着手，"蘭尼諾說他能在劍術上勝過你！"瑪格娜最後看了眼阿莉森，轉身跑向姐姐時，聽見身後傳來布料撕裂的輕響。回頭時，隻見阿莉森的繡繃掉在地上，紅色絲線纏繞的花朵中央，暈開一片暗紅。

??當天傍晚，瑪格娜跟着雷妮拉去見韋賽裡斯。國王正在書房看财務大臣給他的财務報告，看見兩個女兒進來，眼睛亮了起來。

??"我的小戰士今天又赢了多少場？"他把瑪格娜抱上膝頭，"聽說你把蘭尼諾的劍打飛了？"瑪格娜得意地點頭："他的步法像隻喝醉的鴨子。"

??雷妮拉在一旁偷笑，韋賽裡斯卻突然嚴肅起來："孩子們，有些事我必須告訴你們。"窗外傳來渡鴉的啼叫，瑪格娜突然莫名的覺得很冷。"我要再婚了。"韋賽裡斯的聲音很輕，"新娘是阿莉森·海塔爾。"

??雷妮拉驚訝的站起身，發梢掃過瑪格娜的鼻尖，"阿莉森...我們認識的那個阿莉森？"瑪格娜攥緊父親的衣袖，喉嚨發緊卻說不出話。韋賽裡斯把兩個女兒擁進懷裡，壁爐柴火燃燒的噼啪聲中，他的心跳聲像戰鼓般沉重。

??阿莉森再次進宮那天飄着細雨，瑪格娜在走廊看見她提着裙擺小跑，十八歲的女官淡金色的頭發在雨簾裡泛着濕潤的光澤。"瑪格娜公主。"阿莉森蹲下來，鬥篷上的雨水滴在瑪格娜手背上，"我會和以前一樣好好照顧你和雷妮拉公主殿下的。"

??瑪格娜點點頭，喉嚨感到一陣苦澀。這個聲音伴随着她的童年。就是這個聲音在傑赫裡斯國王病榻前念誦《非自然演化史》。也是這個聲音在她剛到傑赫裡斯國王寝宮時給她柔聲安撫，自從艾瑪王後過世後阿莉森又成了她的守護者，瑪格娜不會忘記阿莉森用薰衣草香的藥膏為她包紮馴龍時的傷口。

??可現在，那個會偷偷給她們帶檸檬蛋糕的姐姐，要成為她們的繼母了。她伸手摸了摸阿莉森的發梢，沾着雨水的發絲纏繞在指尖："你成為新王後以後真的還會像以前一樣對我們好嗎？"

??阿莉森的睫毛顫了顫，還沒回答就被首相叫走了。奧托經過瑪格娜時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極了神木林裡盯着獵物的夜枭。

??接下來的日子，紅堡變成了忙碌的蜂巢。繡娘們在織機前穿梭，金線在綢緞上織出精緻的花紋；廚房飄出蜂蜜烤鹿肉的香氣，雷妮拉數着手指頭算婚禮還有幾天。然後帶着瑪格娜躲進藏書館，偷偷把《征服者戰記》往瑪格娜懷裡一塞："等我當上女王，你可以成為我的首相嗎？我希望你能成為我的女王之手。"

??瑪格娜感覺自己的心髒被緊緊攥着，因為奧托的緣故她對首相這個位置有着本能的厭惡，但是看着雷妮拉期待的眼神，過了許久才點頭答應她，雷妮拉高興的把臉埋在瑪格娜溫暖的頸窩，聲音悶悶的說道："可要是阿莉森生了弟弟怎麼辦？"

??瑪格娜的身體微微一僵，卻用更堅定的語氣說："那我就教他騎馬射箭，等他成年後你就封他做騎士，讓他為你建功立業。"

??瑪格娜在劍術訓練時更拼命了。現在她不僅向科爾學習，還找禦林鐵衛卡蓋爾雙胞胎——亞曆克爵士和伊利克爵士，以及剛接替戴蒙成為都城守備隊新隊長的哈爾溫·斯壯請教。正因如此，她的劍術進步得飛快。

??現在連蘭尼諾都不是瑪格娜的對手，和她對招還沒兩下手中的劍就被她挑開了，瑪格娜将木劍指着蘭尼諾的喉嚨，笑嘻嘻地說：“你又輸啦！”蘭尼諾氣得得合不攏嘴：“這才一年多，你怎麼就變得這麼厲害了？”瑪格娜撓撓頭，說：“是老師們教得好。”

??隻有蘭娜爾看清楚瑪格娜指節上的淤青；這是隻有每天早晚刻苦練習劍術的人才有的痕迹，蘭娜爾認為按照瑪格娜這麼刻苦的程度肯定會成為了不起的龍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