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府,主廳内。
還未到用膳時辰,女人們在後院說着體己話,男人們則帶着孩子們在偏廳休息。
蘇轼與劉庭式落座棋盤兩側,黑白交替落子,須臾之後便已開始攻城掠地。
帶着兔毛小帽的蘇家兩兄弟與玳兒,則聚在桌旁玩推棗磨。以對半切開的尖棗核為基點,将兩頭插上紅棗的竹篾長條平穩地放上去。若是輕輕一推,竹篾條能像運作的石磨旋轉起來則為成功。
這遊戲看似簡單,三人卻玩得不亦樂乎,時不時傳出雀躍的歡呼聲,将屋内的年味渲染得濃厚了些。
處于青年的蘇邁略顯尴尬,老的、小的都加入不了,隻得在父親身旁當一觀棋不語的真君子,時而分神瞧瞧桌旁的弟弟妹妹是否安好。
等待對方落子的空隙,劉庭式閑來無聊問道:“城牆西北處那所荒廢樓台的翻修工程即将竣工,子瞻你可為其想好名字了嗎?”
蘇轼聞言落下一子,不假思索回道:“超然台,你覺得如何?”
“好名字,不知有何說法?”劉庭式瞧着大局已定的棋盤,迅速落下一子。
蘇轼回道:“‘雖有榮觀,燕處超然’,出自老子的《道德經》。這是我弟弟子由取的名字。”
那處樓台才剛開始修時,他便寫信問過子由了。這句與弟弟有關的話,他早已在心中念了數千數萬遍。
聽着他話中的炫耀之意,劉庭式不禁打趣道:“你們兄弟二人多年未見,子由怕是給你寄根草,你都舍不得丢吧。”
蘇轼望向身邊的蘇邁,以及桌旁的蘇迨和蘇過,眼中是道不明的豔羨,“年少不知,相伴竟是最大的恩賜。如今身不由己不得相見,隻得将家書上的隻言片語當作稀世珍寶。”
團聚佳節好似一易燃的導火索,總是輕而易舉将人平日積壓在内心的思念盡數勾出。
氛圍蓦然有些沉重,劉庭式瞧着旁邊身量與蘇轼相差無幾的蘇邁,順勢扯開了話題,“聽聞邁哥兒身邊的有個小厮一舉通過了解試,年後就要赴京準備春闱了。你自個怎不去試試?”
連身邊小厮都考得過秋闱,這個主人家再怎麼樣也差不到哪兒去。
蘇邁瞥了眼還沉浸在思弟情結中的父親,謙虛道:“劉叔費心了。父親也是十九進京趕考的,如今我不過才十六,再沉澱三年也不遲。”
提及此,蘇轼蓦然回神意識到蘇邁也是半大小子了,順勢将手中的棋子丢回了棋盒,道:“我兒也到成家立業,該說親的時候了。得之若是認識有意向的小娘子,回頭讓二人相看相看。”
他與弟弟都是先成親後科考,這傳統是時候該延續了。
他與阿弗成親時十九歲,但弟弟子由娶妻時也就十七歲。再加上成親前的相看、說媒、換庚帖、納币等必要流程的消耗,十六正是尋親家的好時候。
“好好好,屆時邁哥兒可莫反過來嫌棄我這老匹夫的眼光差。”劉庭式笑着應下,心裡卻也知隻是客套話,并不打算真地費心去尋适齡小娘子。
且不說蘇轼蘇大家的名頭在這兒擺着,單就太守之子這一身份,若不是蘇邁自己偏倚喜好,密州境内誰能攀得上。
“劉叔說笑了,終生大事一切聽憑父親與母親決斷,小輩不敢造次。”蘇邁适時垂頭,活脫脫一副腼腆害羞的大男孩模樣。
“人之常情,莫害···”
蘇轼難得瞧見自己兒子這一面,正想出聲再打趣幾句,卻被靈素的通報聲攔下了,“郎君,趙郎君來了。”
不請自來的趙杲卿好似寒冬的使者,人未到名才到,和諧溫馨的場子便已然冷了下來。
蘇轼與劉庭式對視,都在彼此眼中看見了無奈,二人不約而同歎了口氣。
趙家的事,他們也有所耳聞。但這終歸是人家的家事,旁人插手不得。今日閏之将趙大娘子請來,這口子算是撕開了,倒是給了他們插手的機會。
劉庭式收回視線,将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盒,習慣性地替上司提前備好發揮空間,“邁哥兒,快到用膳時辰了。你帶着迨哥兒、過哥兒還有玳姐兒,去後院将女眷們請來罷。”
“是。”蘇邁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利落應下,像是趕鴨子似地将三小隻帶出了主廳。
蘇轼作為主家理了理衣袖,站起身來準備迎客,“讓他進來罷。”
與往日的大大咧咧不同,今日牽着孩子的趙杲卿略顯局促,“蘇太守,又來叨擾了。”
蘇轼道:“無妨,今日想着你會與親人相聚,故而沒有下帖。靈素,将書哥兒和硯哥兒帶去尋邁哥兒。”
“是,郎君。”靈素帶着兩個小娃離開,屋内一時之間隻剩下三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