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他死了,也有人說夜裡看見他一個人跑進了林子裡。”
夜風漸涼,吹得篝火搖曳不定,老者被冷風吹得打了一個激靈。
檀言昭看了副将一眼,副将取了一件披風遞給老者,又為老者送上一杯熱水,輕聲詢問:“老人家,能再與我細說說,征調勞力時,官府的人可有什麼特别之處?”
老者推拒不掉,隻能輕聲道謝,接過披風裹緊,捧着那杯熱水思索幾秒後,遲疑道:“那些官爺……穿的好似就是尋常捕頭的衣服……對了!"他突然想起什麼,言語間略顯激動:“他們瞧着很是面生,聽說話完全沒有什麼口音,不像是本地人,說的倒像是與幾位大人一樣的官話。”
說的是官話?
檀言昭覺得奇怪,若說是縣令、主簿說官話就算了,這普通捕頭大多是在本地選拔,也有本地托關系進去的,就算有人會說官話,也不會絲毫口音不帶。
“還有一事奇怪……”老者抿了口熱水,繼續說道:“征人時,那幾個官爺總帶着個穿灰袍的先生,那人從不說話,頭上還帶着兜帽,就是在夏日也将自己裹了個嚴嚴實實,隻是拿筆在冊子上記錄信息。有次風大,掀開了他的兜帽,老朽恰好擡頭,瞧見……”
他聲音更低了,有些害怕:“那人額上像是有一個刺青!”
刺青?檀言昭心頭一跳——這可是流放罪犯的标記!
“可記得刺得是什麼字?”
老者搖頭:“太遠,看不清。況且,小人年紀大了,眼睛也花了,也不認識幾個字,看不大清楚。”
南朝的律法中,刺字的内容與罪行有直接關聯。刺“盜”者,多為盜竊,刺“搶奪”者,多為搶劫,刺“劫”者,多為劫掠過官府的人……
凡是涉及刺字的罪行,都不低。這些人不是長年累月的被關在死牢中,就是搭配到流放地,開荒進行勞作。
檀言昭忽然明白了什麼,胸口如壓了塊巨石。
強征勞力、私自開礦、訓練私兵、私鑄兵器……這是要……
造反嗎?
檀言昭被這個想法驚得手中一抖,握着撥動火堆的木棍也掉落在地上,發出輕微的聲響,老者與副将同時朝他看了過來。
心頭思緒萬千,他沖副将擺了擺手,示意他繼續問。
老者搜腸刮肚,将所知道的全都說了出來,直至在無可說後,檀言昭讓副将送他回了災民堆中,另塞了一錠銀子過去。老者欣然收下,并比了一個嘴巴上鎖的動作,表示自己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雖說災荒之中,食物比銀錢更為緊要,可檀言昭一行人也不過帶了幾日的幹糧,又給災民們一半,眼下實在是糧食不多了。
給了銀錢,等老者去了京都,也能有錢置辦家當。若是老者不去京都,這比銀錢也能在最近的城鎮上買些吃食。
送走老人,檀言昭又鋪開紙筆,快速寫了一封密信,讓蕭姝和重點審查近五年内,天牢中被刺字的犯人,所有信息都要一一核實。
讓暗衛去送信時,他才發現,蕭姝和留給他的幾個暗衛,竟都被派去送信了。
離京短短幾日,竟送了兩回信,眼下又要差人去送第三回。
若非是為了公事,他的這種行為真真是要稱上一句昏頭了。
第二日,京都皇城之中,蕭姝和早朝時發現,戶部尚書同禮部尚書仍在告假中,不曾出現。
戶部的左侍郎林大人倒是出現了,面色蒼白眼下青黑一片,瞧着一副沒睡好、無精打采的樣子。
除了林侍郎,還有幾位資曆老、年紀大的臣子也面露惶惶不安,似是驚弓之鳥,擔心下一秒自己就被點到了名字,就差将“做賊心虛”四個字寫在臉上。
蕭姝和挑了挑眉,有時候她是真的不懂,父皇是如何在有這麼多蛀蟲,且藏有敵國奸細的情況下,治理朝政的。
面上一片平靜,根子卻爛透了。
若是父皇并未倒下,外憂内患下,南朝又能堅持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