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偏殿中,燭火通明。
蕭姝和指尖劃過賬冊上密密麻麻的數字,朱筆在幾處異常處圈出紅痕。主桌一側的若幹書桌上,由青知、林語棠為首的一應女官,正一手翻動賬冊一手撥動着算盤。
噼裡啪啦的算盤聲,在寂靜的深夜裡,彙成一道獨特的樂章,期間或夾雜着輕聲交談的聲音。
夏禅偶爾會進來勸蕭姝和休息,蕭姝和充耳不聞,她隻能将新沏的參茶輕手輕腳地放在案幾邊緣,歎息着退出去。
出去前,她總能瞥見自家殿下眉心那道久久未散的褶皺。
偏殿的燭火徹夜未熄,一直燃到天明時分。
“殿下,該用早膳了,早朝時間快到了。”夏禅走進來輕聲提醒,将一盞參茶放在她的手邊,眼中難掩關切。
“已經這個時間了嗎?”蕭姝和揉了揉酸脹的雙眼,右手的指尖還搭在泛黃的賬冊上輕輕摩挲。
窗外已現出魚肚白,她卻渾然不覺。
在蕭姝和起身準備去沐浴更衣上朝時,林語棠捧了兩本賬本過來,她的指尖輕輕劃過兩本賬冊上的墨迹,同樣疲憊的眼中閃過一絲銳利:“殿下,這裡有問題。”
蕭姝和看向她指的那兩處,隻見上面記載着去年撥給江南的修堤銀兩數目,與另一本上國庫實際支出相差甚遠。
“這裡。”林語棠指着其中一行,“按照這個數目,足夠修築三座堤壩,可實際決堤的缺口卻比往年更大。”
青知也遞過另一本賬冊:“殿下,江南漕運的賬目也有問題。去年記錄的運糧數目,與各州府上報的收成完全對不上。”
蕭姝和眸色漸冷。
她早知戶部有貓膩,卻沒想到竟如此明目張膽。這些賬冊分明是新造的假賬,連做舊都懶得費心,就那麼笃定不會被查嗎?
“繼續查。”她聲音低沉,“本宮要看看,這些年到底被貪墨了多少銀子。”
青知與林語棠、一衆女官齊齊彎腰行禮應了一聲是。
蕭姝和瞥了一眼窗外,又将注意力放回了賬本上,她的指尖正停在一行數字上,眉頭微蹙。
這是戶部去年撥往江南的赈災款項記錄,與揚州知府上報的用度相差了近三成。更奇怪的是,這筆差額竟在後續的賬目中被一筆“修堤餘銀”的名目平了賬。
“青知。”
青知應了一聲,從賬冊中擡起頭:“殿下。”因為徹夜查賬,她的眼睛有些幹澀,緩慢眨眼時,隐約可見裡面的紅血絲。
蕭姝和的聲音裡帶着一絲冷意:“去将工部近五年江南堤壩的修建記錄調來,下朝後我便要看到。”
“是。”
在夏禅的再三催促下,蕭姝和這才放下手中的賬本,前去洗漱更衣,茶水未進便去上早朝了。
夏禅為她整理朝服時,蕭姝和提了一句,讓青知、林語棠和女官們先回去休息,用些茶水。
洗漱時,蕭姝和反思了一下自己,是她太着急了,一心惦記着查賬,忽略了時間,也忽略了跟在她身後的這些人會不會累。
蕭姝和拍了拍夏禅的手:“你也在旁邊伺候了一夜,也回去歇着吧,後面有陳孝跟着就行了,莫要熬壞了身子。”
夏禅彎腰替她理着衣擺,言語間帶着些埋怨:“殿下倒是惦記着讓我們去休息,也不惦記惦記自己的身子。您這段時間,總是就着參茶看奏折,一看就看到半夜,昨兒更是一宿沒睡,參茶倒是喝了四五盞。”
撫平每個皺褶後,夏禅直起身:“殿下雖年輕,還是要愛惜點身子。雲苓可是同我說了,這兩月的連番折騰下來,您這身子可得好好靜養一番才是。”
蕭姝和聽着她的唠叨,含笑應下:“待水患之事解決,我定聽你們的,好好休養一番。”
“殿下可要說話算話啊。”
蕭姝和面露無奈:“我幾時騙過你們?”
整理好朝服,蕭姝和接過溫熱适中的參茶一口飲盡,隻覺得腹中多了些熱意,靈台也清明了些。
今日早朝,戶部尚書依舊告假,一同告假的還有禮部尚書,理由是犯了舊疾頭疼難忍。
犯了舊疾頭疼難忍?
蕭姝和心中冷笑,隻怕是知道她讓人去戶部拿了賬本,怕她查出什麼,早朝之上拿他開刀,索性學戶部尚書告了病假。
因着一宿未睡,心思還放在賬本上,蕭姝和的面色不是很好看,一直闆着臉看向下面的臣子。
這一幕放在心虛之人眼中,隻覺得她查出了什麼,正在看自己,紛紛低下頭不敢與之對視。
沒了人出來礙眼、說些陰陽怪氣的話,争論些小事浪費時間,整個早朝結束的異常之快。
陳孝剛喊完“退朝”,蕭姝和就起身離開了座椅。
等臣子們行完禮、直起身,龍椅旁早沒了蕭姝和的身影。
回到禦書房,林語棠同其他女官已經查完所有賬冊,幾人眼中布滿血絲,卻掩不住震驚之色,青知已經去了工部取江南堤壩的修建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