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言昭垂眸掃過一地的屍體，除了假扮的災民，還有随行的士兵，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銳利與痛惜，随即恢複平靜。

這些災民的身上，沒有留下任何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紋樣。

蕭岑知道有些世家會私下豢養死士、暗衛，沒人身上都會留下特殊的家族圖騰，因此特意讓人扒光了這些人的衣服，依然一無所獲。

“先收拾戰場，休整一炷香的時間，再行出發。”檀言昭點了點那些倒下的戰友屍體，“收斂他們的屍身，記下名字後就地掩埋，讓人将陣亡撫恤金送會他們家中。”

士兵們沉默地掩埋屍體，空氣中彌漫着血腥與泥土混合的沉悶氣息。

季知謙坐在一塊青石上，任由軍醫為他重新包紮傷口。他的目光呆滞地盯着地面，嘴唇還在微微顫抖。

他不是第一見血，也不是第一次殺人，比這還要血腥數倍的場景也在宮變那日見過了。

可那麼小的孩子，竟也能成為殺人的利器？

“季公子。”檀言昭走到他身旁，遞給他一壺清水，看向他的目光略帶兩分怪異，随後又恢複正常:“傷口如何了？”

在季知謙參與宮變前，他的身上，除了工部尚書的嫡長子這一層身份外，還有一個昌甯公主傾慕者的身份更廣為人知。

“謝謝，傷口沒事，已經包紮過了。”

季知謙接過水壺時手還是不太穩，水灑在衣襟上洇開一片深色，抿了一口水後，嗓音依舊有些幹啞。

看着比自己還要小上一些、可能還是情敵的檀言昭，季知謙突然起了傾訴的想法。

他的聲音在喉嚨間哽了哽，眼中滿是自責與後怕:“我……我隻是沒想到那孩子，竟也是……”

“沒想到那些孩子也是刺客？”檀言昭反問:“江南災情若真如殿下所言是人為，那這些人為了阻止我們前往，什麼手段使不出來？”

季知謙回憶自己讀過的那些聖賢書，在這一刻遭受了沖擊:“他看着瘦瘦弱弱，才六七歲的年紀。”

檀言昭在他身旁坐下，铠甲相碰時發出清脆聲響:“戰場之上，最緻命的往往不是明刀明槍，而是這些防不勝防的暗箭陰謀。”

他望向遠處正在指揮士兵的何唯安，“何姑娘說得沒錯，但也不全對。”

季知謙不明所以:“什麼？”

“憐憫之心并非過錯。”檀言昭轉頭直視季知謙，聲音沉着冷靜:“錯的是未能分辨真假，一味的假好心做錯事。江南災民萬千，其中必有真正需要救助之人，但也混着豺狼虎豹。”

季知謙握緊水壺，指節泛白:“我太天真了。”

“天真可以改變，心冷才無藥可醫。”檀言昭起身，铠甲在烈陽下泛着冷光，“季公子生在世家，從小錦衣玉食，讀的是聖賢書，學的是仁義禮智信。可這世上有的人，活着的每一刻都在與死亡搏鬥。”

“請記住今日之痛，但莫失今日之心。”

季知謙沉默不語，眼中似有水光搖曳。

檀言昭拍了拍他的肩膀，“亂世需要仁慈，但更需要清醒。”

短暫休息過後，檀言昭帶領隊伍繼續出發，隻留下兩個人處理屍體。

屍體太多，無法一一掩埋，隻能堆到一起，丢了火把燒了個幹淨。屍體太多，一直燒到傍晚才燒剩下些殘骨遺骸，随便挖個坑埋下，兩人便騎馬往京都的方向走。

夜幕降臨，隊伍在一處水邊停下，搭營做飯。

中午才出了意外，檀言昭便安排了雙倍崗哨，四班人輪番站崗守夜。

白日急着趕路，不方便說話，這會兒休息，檀言昭特意叫了蕭岑、何唯安、季知謙，四人聚在正中的帳篷内。

帳篷不大，桌子上點着一支蠟燭，火光搖曳，在四人臉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陰影。

“刺客來得太快了。”檀言昭鋪開地圖，指尖點在今日遇襲的山谷處，“我們離京才一日半，路線又是出發前才定下的，這些人是如何精準設伏的？”

蕭岑把玩着腰間玉佩，琥珀色的眸子映着燭光:“要麼隊伍之中有人被收買了，給人通風報信，要麼……”他手指在地圖點了幾個地方，“從京都到揚州的這幾處必經之路上，都設下了埋伏。”

“從而保證，不管我們走哪條路，都會遇上刺客。”

何唯安神情淡漠，“今日這批刺客，雖僞裝成災民，卻訓練有素，打鬥時的一招一式皆有章法，絕非尋常刺客。”

“不止。”檀言昭眸色沉沉，“他們身上雖無标記，但行動整齊，顯然是受過統一訓練，不是似兵，便是……”

季知謙接話:“軍中之人！”

蕭岑點頭，卻還是有些想不通:“江南世家繁多，世代通婚，很是團結排外，蓄養私兵也不是什麼秘密，可敢對朝廷赈災隊伍動手，應是不敢的。且這裡離江南甚遠，沒必要耗費人力物力在這裡刺殺，等我們到了江南動手豈不更好？”

他眯起眼，隻覺得自己忘了什麼:“這背後之人所圖是什麼呢？是赈災銀兩？還是不想讓我們到江南？怕查出什麼來？”

季知謙反問一句:“可就算殺了我們也沒什麼用吧，沒了我們，朝廷隻會加派人手去江南。他們總不能去一波就殺一波，這未免有些太挑釁朝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