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景婳狠狠看了景窈好幾眼,柳氏隐隐在桌底拉了她的衣擺好幾下,卻沒止住。
一頓飯下來,倒是沒一個人吃得順心。
待又吃過了茶,王氏便散了席,隻單單将景窈給留了下來。
本來景文遠已是邁出了門,聽母親喚住了景窈,便又折了回來。
康氏雖也疑惑,但她自覺不得王氏喜愛,平日也不喜往王氏邊上湊,現下也就沒有理由留下,隻得狐疑着出了院子。
景窈聽祖母喚自己,心道景婳怕不是在王氏面前說了什麼,而柳氏與王氏向來親厚,景婳又深得老太太喜愛,留她在此應是沒什麼好話能聽的。
待所有人都已遠去,王氏又遣了身邊伺候的人,才道:“阿窈。”
“祖母。”景窈乖順應着。
王氏看了眼景窈,歎了口氣道:“本朝雖不若前朝那般重視嫡庶,但你娘畢竟是我景家正式擡過門的媳婦,金陵謝氏世代煊赫,你理應持重,懂嗎?”
景窈看了眼父親,卻見景文遠隻擡着下巴朝着王氏努了努嘴,于是低頭道:“嗯,孫女記下了。”
“好了,去吧。”王氏道。
祖母就隻與她說這?景窈心下雖有些詫異,但既然王氏不提今日甯王之事,她也沒必要自己給自己找事,于是向王氏與父親告了安,便退出了院子。
她才方走,景文遠便忍不住問道:“阿窈可是惹了什麼禍事?”
王氏抿了口茶,思忖了許久才道:“今兒個下午在後院,甯王攔下了三丫頭。”
“他攔阿窈做什麼?”景文遠倏地站起。
這玩笑可開不得!
王氏沒說話,景文遠來回踱步。
不待他倆開口,就見着景婳怒氣沖沖地進了屋,身後不遠處,王氏的丫鬟還小跑着跟在她身後喚道:“老夫人與老爺說着話,五姑娘您這是……”
“父親!”
景文遠見了隻得向那丫鬟揮揮手,示意她退下。
“阿窈勾引甯王!”
景文遠一愣,才欲發怒,就聽見景婳又說道:“她也配?!”
“婳兒!”
啪——!
王氏驚在一旁,說不出話來。
坦白說,她這兒子能混到現如今,人品是談不上什麼高潔了,但也沒什麼惡習,更沒有在内宅動手的習慣。
連景嵘那般不争氣惹事,也沒上過家法,頂多就是關上個把月的禁閉。
“孽子!”景文遠指着景婳,傾身向前,将聲音壓到極低處道,“這是能說的?”
“她她她配不上甯王?”景文遠這一下,是氣得連聲音都抖了起來,“她配不得甯王配得了太子?”
說罷用手指狠戳了一下景婳的腦袋:“你想說什麼啊?啊?
“說話過過腦子!你不想活,我還不想死!”
景婳捂着臉,雖委屈,但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隻默默流淚,不再說什麼。
往日王氏最看不得她掉淚珠子,但今日卻連句安慰話都沒有,隻道:“婳兒,你先下去吧,祖母與你父親再說會兒話。”
景婳淚眼望着王氏,見她并無半分心軟之相,便知自己再留下也是無用,故福身告退,心道自己果真是沖動了,于是臨出門前微轉了身輕聲喚了句:“爹爹,是婳兒錯了。”
見她如此,景文遠心下一軟,這女兒糊塗是糊塗,但心性并不壞,隻歎着氣,朝她擺了擺手。
景婳見父親并非不應自己,才算是吃了顆定心丸,離了去。
待屋内又隻剩下景文遠與王氏,景文遠才無力道:“母親,給婳兒選個夫婿吧。”
“越快越好。”他又說。
王氏不解,問道:“這是?”
“若甯王真想要婳兒,他自有辦法,我們不必多做什麼。”景文遠解釋道。
“害,也是,”王氏歎了口氣,“你終歸還是舍不得婳兒。”
…
夜裡,上京下了第一場雪,不過一兩個時辰的功夫,刑獄司那金絲楠木的牌匾上便厚厚地壓上了一層白。
顯得這座石造的監獄更加陰寒絕冷。
不多時,刑獄司的門開了條窄縫,一血肉模糊的人被拖了出來,被随意地甩在了闆車上。
兩名身着灰衣的獄官坐在闆車前面,驅着馬往郊外去,待過了城門,趕車的獄官才道:“那位今日,是不是?”
“别說話,”另外那個獄官迅速左右看了一眼,才低聲道,“不該說的,别說。”
他駝着背,身子佝偻着,眼眶又大,那眼珠子左右一轉,像是要轉着掉下來似的,引得旁邊趕車的獄官心下駭然,不自覺地依着他所言閉了嘴。
一路噤聲。
郊外有處亂墳崗,從他們刑獄司裡出去的,多會丢在這裡。而此時,因着大雪,亂墳崗不像亂墳崗,隻像一座雪山堆。
駝背獄官将人從闆車上搬下,又再次伸手探了探鼻息,然後将人埋進了雪堆裡。
他倆是刑獄司内專門押送屍體的衙役,命格是被太史令批過的十惡大敗天煞孤星,一生無家無後,也隻有像刑獄司這種陰森晦暗的地方才能容得下他們的八字。
駝背獄官擡頭望了眼天上,雪急如絮,砸在臉上甚至有些刺骨的疼。
不知怎的,他總覺得今夜有些不一樣。
罷了罷了,像他這樣的人,能苟活着就算不錯了,哪裡還能管得了那麼多?
夜上三更,郊外一片荒蕪,亂墳崗這處更是靜得詭異。
不遠處幽暗的密林裡,走出一手提麻布袋子的黑衣少年,隻見他堅定又快速地走向亂墳崗,扒開方才獄官埋人的雪堆,将裡面那個挖了出來,随後又将麻布袋子裡的那具屍體丢了進去。
用腳扒拉了下周圍的雪,他亦是看了下天空。
很好,這麼大的雪,不出一會兒,這兒便什麼痕迹都看不見了,倒是省了他不少事。
原先被獄官埋入的那人被黑衣少年裝進了麻布袋子裡,少年起手一擡,将麻布袋子抗在了肩膀上。
“啧啧,不虧是寅瞳,搞來的貨連重量都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