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朝微微歪頭朝斷劍一瞄,光暗錯亂的灰鐵裡倒映出江歲安挺直長頸凝神的影子,她知道他想說什麼。
她轉過身站在他面前,江歲安則是一直雙膝跪坐,像一個虔誠的信徒。江朝嘴唇揚了許久,五指大方地翻開,攤在江歲安眼簾中。
江歲安遲疑地一屯,聽見江朝說:“手給我。”
“說好的要陪我一輩子的,一分一秒都不許欠賬。”
江朝挑起眉,分成碎塊的紫霞正恰從後方飄至江朝頭頂,散落的霞光在臉上留下斑駁的光影。
她見他沒動作,威脅地哼了一聲,靈活自如地随意撩撥指頭,示意他過來。松懶的指尖再次對着自己撩了撩,江歲安的拇指探上來,把江朝的四指夾在虎口。
江歲安一邊默默忍着直鑽骨髓的痛,一邊借江朝向上的力,胳膊被江朝一抽,搭在瘦薄的肩上,一點點扶着他前行。
江朝五指圈箍肩上耷拉的手腕,江歲安在一日内消瘦不成樣子,單薄的皮下透着更白皙的腕骨,堅硬凸起硌蹭她的手心。
他在江朝耳邊低聲說:“阿朝,謝謝你愛我。”
江朝用力捏了捏,道:“既然知道,那就活得再長一些,好好還清你欠我的債。”
江歲安含笑點頭,笑意未泯時,令人後頸發麻的箫音再響,三隻封魔箭交叉劃破天際。
他咬着牙,胳膊脫力地往後背縮,骨頭錯開關節,經脈一瞬間被覆蓋千裡的仙法挑斷,牙縫裡抖落出畏懼的氣息。
他歪下頭,最終無可奈何地倒在江朝懷裡,江朝的眼淚同吐出的黑血一起染濕領口。
江朝用手在下颔處接着溢出的血,紅色水流從指縫裡滴出,此刻她已語無倫次:“歲安,歲安,你起來,不可以睡,也别抛下我……我疼,還有師父……”
江歲安拼命地喘氣,隻有這樣他才有機會把話說完:“阿朝,求你别告訴阿娘,求你了,我不想成為第二個謝霜葉。”
江朝握拳錘在他胸口,力道很輕,隻是為了撒氣,“江歲安,你不是成心刁難我嗎?你混蛋啊你!”
江歲安擡起食指,從江朝眼中揩至眼角,他道:“那我再給你講個故事作補償行嗎?上次你沒聽完,這次我講給你聽。”
五百年前,仙門出了名冠絕九州的天之驕子,他竭盡恩寵,他的父母皆喜愛他,同門無不嫉妒又瞻仰。
十五歲那年便可做到在九重破鏡雷劫毫發無傷,年紀輕輕習得許多同道終極一生未曾通悟天下第一劍意,十八歲時就能獨當一面,帶隊清剿桓古戰場的怨靈。
他是生來就要執掌下任掌門之位的。
江歲安痛苦地在江朝臂彎上後仰起身子,血流不完,他說:“你也覺得他是極……好的,對嗎?”
江朝抹了一把淚,鼻梁臉頰都是剛剛掌心殘餘的血,大聲說:“他又不是老娘的男人,我關心他我有病啊!”
江歲安無力地勾起嘴角,笑了笑說:“好像講偏了。”
“他畏罪自刎了,阿朝。”
江朝一顆豆子大的眼淚忽地跌落在江歲安臉上。
他在被怨靈附身,殺了所有同行的同門。他死後,戰場上展開一扇直達天際的門,據說,趕往戰場收屍的上仙聽見裡面傳來青鳥的挽歌聲,百轉千回,戰場所有的靈都應召回到那扇門裡。
那天剛好下了場血雨,神獸帶着過往早已回歸的靈沖向烏雲,平了這場不休的雨。
“你猜之後怎麼着?”
江朝絲毫不忌憚,坦誠說:“我哪知道啊,你隻知道你快沒啦!”
江歲安在她懷裡笑着抖起背,他說:“阿朝,你别打岔啊。”
過了兩百年,小弟子下山修行,在一家早點鋪子點一碗玉米粥與包子。小二端着早點,快步在鋪子裡穿梭,他說:“客官,久等了。”
小弟子一聽就覺得這個聲音很熟悉,好似在某個前世今生聽過,他回頭看,睜大了眼——早在桓古戰場死去師兄竟變成了一名平平無奇,毫無修為的早鋪老闆。
江歲安彎起桃花眼,一分一秒地凝望江朝,一字一句念出:“緣分之至,萍水之客。”
江朝哽咽地道挖苦道:“平時也沒見你這麼文绉,你親我那天怎麼不用呢?”
江歲安一下回想起親江朝臉頰的經曆,日日夜夜都是回甘的,他道:“抱歉,那天太……太緊張了咳咳……你想不想知道我之後想去哪裡?”
江朝繞在他前胸與後背的左膀右臂死死圈緊了他,道:“那扇大門嗎?”
江歲安點了點頭,眼角的淚滑入鬓發,說:“我會回到陰陽之境,所有靈的歸所。百年之後,潮大人會帶我們回來,或許你會在人間遇見我。”
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