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魔箭一去千裡,鎮神滅魂。
無情地一箭接一箭,暴烈地折中砸斷歸舟,江面随沉沒的流光下陷幽深的漩渦,把殘餘的木片與人影全部吸入江底,一時來得疾如雷霆,人們來不及呼喊就被上湧的江水塞滿了肺腑。
漩渦四面八方的波瀾揚起有十丈高,平息後天際邊缭繞一圈不滅的明火,綿長的火線攔住白夜川與對岸腹地的水路,順勢灼燒烏雲與彩霞。
“阿娘,阿父,我好疼,好疼。”
那一家三口的孩子身體不斷抽搐,一邊在堅硬鵝卵石上打滾一邊叫喊着,以為把鑽心剝骨的痛楚叫喊出來,她躺地上早沒了生息的父母就可以照樣醒來,帶來靈丹妙藥,哄着說不痛了不痛了。她躺在地上雙腿繃直,幾句短促的嗚咽後咽了氣。
“殺了我……殺了我……殺了我殺了我!”
一人瘋狂地垂頭撞地,抽筋拔骨般的滅魂之刑讓他失去理智。盡管天庭冒血,捶出一個大窟窿,他依然對着渡口的木舟叩首着,直至沒了魂。
有人跪在血紅的相思江裡,雙耳像化冰的穴眼,一股一股噴出黑血,大腿一圈飄蕩黑紅的浮沫,他抱頭怨訴連連:“不是說太平了嘛!将軍,這就是你帶來的太平?業火灼天,天下再也找不出莫過于此的煉獄!”
他怨這刀劍冷漠無情,殺人無眼。若是鋒芒畢露的封魔箭同人一樣長有五髒六腑,再冷血的兵器也會在下墜之前流淌出憐憫之心。
相思江從未因他們的願望動搖半分,血潮想漲就漲,想落就落。浪花揚起三長高,他閉上眼,噗通一下,連皮帶骨地拖進浪潮。
她撇眼,江歲安的臉色失血一樣慘白,長睫無序地上下起落,枝丫狀的血絲随意在眼白處滋生,眼睑積攢幹澀的血光。
他抵着膝蓋,想從地上爬起來,可這副身子半天不聽使喚,兩百餘根骨頭快要散架,支撐不起他的一舉一動。
江歲安問:“阿朝,伴身劍在哪兒?”
他口中的伴身劍如今正一斷兩折,插在江朝右側百步外的鵝卵石中,也是被突如其來的仙箭所震飛出極遠的距離。
江朝:“我們現在就去萬劍宗,去找師父,師父肯定有辦法可以救你,她這麼厲害,相思江也一定會變回原貌。”
江歲安點了點頭。
江朝攤手試圖召回伴身劍,但劍刃巋然不動,仿佛在那一刻死去了般。
“鵝卵石太多,劍刃卡住不好出鞘,等我把它抛開,我們就去找師父。”
江歲安點了點頭。
江朝起身,鞋子踩住裙角,身子恍得正面傾斜,身下探出一臂攬住江朝的胳膊,她回頭看了一眼江歲安,然後大步流星地朝伴身劍跑去。
江安安萦繞她跑動的影子,自知不可天長地久也要朝她看一眼,所有的不可言說凝縮于徐徐一瞥的目光下,然後滿足地收斂。
果斷截斷袖子撕下一長條白布,食指置于齒下一咬,一氣呵成寫下陸路調轉事宜,附上從百夜川到望塵山的路線圖。
他在散修販賣的《仙山志》裡看過,總體還算記得,一些小的節點他有些記不清,于是在旁畫了一個圈,以示注明。
光是寫點字便是大汗淋漓,喉嚨裡血還在繼續泛湧,他甩了甩昏昏沉沉的頭,左手磨着一小塊白石子,他寫着寫着竟然龍飛鳳舞起來,萬劍宗的劍歪歪扭扭,一筆拉長,地圖幾乎是跪在地上畫完的。
他捂着嘴,連忙爬到一邊,渾濁的黑血嘔了一地。潮汐嘩啦地漫過石面,滲入交錯縫隙,把顯眼的污濁帶走。
與此同時,江朝拿起斷劍,利劍退了一層皮一樣,刮不去的晦暗與雜亂塵土,失去仙力的廢劍明晃晃地擺在眼前。
這把劍是師父賜予她的,師父若安在,劍身上的法力就不會退散。
江朝壓下躊躇,毫不猶豫地轉頭往回跑。她用力拉起江歲安的手,她想帶他走,一起去萬劍宗。
可江歲安卻跪着不動,往手裡塞了一團柔軟的白布,她看到江歲安垂下絲線的袖子,聽江歲安沉重着聲問:“知道萬劍宗怎麼走嗎?”
江朝想起江歲安的原話,一五一十照着回憶回答道:“要渡過相思江,從風原走到隐周,屠蘇,還有無極淵,登上仙階就找到萬劍宗山門。”
“如果不讓你走水路,改走陸路呢?”
江朝屯了屯,以前水路雖慢,路上要耗費個十幾天,但過路的價錢便宜,路上還有殘螢的人保駕護航,山匪水賊搶劫之前都得掂量掂量身上長有幾個腦袋,足夠讓他砍讓他劈。順風的話,帶上一周的幹糧,即可趕到離隐周最近的關卡。
相反的陸路她鮮少見人走過,自己也沒過江的經曆,江朝思索一番,如實地搖了搖頭。
江歲安把她拉下,讓她正對面坐着,手掌鋪開地圖,左手三指并攏按壓卷起布角,一處一處指到說:“這裡是渡口,往東沿着官道走,每隔五裡有驿站,掌櫃的應該全跑光了,累了就随便找一家落腳。早出晚歇,路上能忍得住不歇腳的話,一日便可趕到孫家鎮,孫家鎮有條專門留給商賈坨去隐周販茶的馬道,經前常有霸占一方的山匪出沒,現在……太平了,你可以大膽走。”
他停了下來,看眼江朝跟上沒,江朝那雙眼睛一直盯着他不放,很是茫然,他皺眉說:“看圖,我臉上沒字。”
江朝袖子被她捏成一團,眼睛裡盛滿了江歲安為何突然告訴她的困惑,她糾結一番,半掩起聲調說:“我記不到。”
江歲安無奈地微微眯下眼,烏睫又細又長,低眸落在江朝蜷縮起來的五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