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想重回京都自然不是一時心血來潮。
蕭家當年是因蕭老太爺對朝廷失望,這才獨留下在京任職的蕭子言舉家回了臨州。
一轉眼十多年過去,蕭子年回京任鴻胪寺卿,積年留在京都,鮮有回來的時候;蕭起軒眼看着也是要繼續走仕途的,來年便要下場,将來能不能回臨州亦是未知;蕭起淮更不必說了,擔着左武衛大将軍的頭銜,回京是遲早的事情。
再有阿蘿馬上也是到及笄的時候了。
如今不比亂世,姑娘家大多到及笄後才開始相看人家。她寄居在蕭家,這終身大事不好由自己私下定了,總歸是要同她父親商量一番才是。
她父親的性子老太君再清楚不過,若沒有當面鑼對面鼓地把話說清楚,将來少不了扯皮的時候。她是不懼,卻擔心阿蘿會受人欺侮。
林林總總加起來,老太君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一家人一同上京才是最好的辦法。
——況她本就是在京都長大,是跟着老太爺才來了臨州。如今年歲漸長,老太爺又不在了,确實也存了幾分回故土見見故人的念頭。
蕭起淮不置可否,微微颔首道了一句祖母做主便是。
見他沒有反對,老太君的心弦也跟着松了一些,轉而問起了另一件事:“去歲你大張旗鼓的除掉了杜相,已有傳言說你投入了太子門下,此事可有說法?”
蕭起淮挑了挑眉,輕笑一聲,不答反問:“是大伯父給祖母來信了?”
“前朝儲位之争惹起多少腥風血雨,連你祖父都受了牽連,而今大爺與你一文一武,皆是身居高位,更是牽一發而動全身,不可輕怠。”老太君并不否認,沉聲道,“當今即位後便立了太子,想來也是不願重蹈覆轍,可近年卻聽聞大皇子與太子之間沖突頻頻,隐有争權之意,聖上卻放任不管,其間深意,不容小觑啊。”
老太君出身侯門,自幼出入宮門,政事眼界絕非普通主母可以比拟。隻是這些年遠了京都,往來消息也僅有蕭大爺的寥寥數語,許多事知道的便沒那麼真切了。
蕭起淮思量片刻,方道:“我辦杜之與太子并不相幹,其間幹系,也早已禀告聖上知曉。至于朝堂黨争,孫兒一介武夫,回朝又不過半年,無意參與到他們的争權奪利之中。祖母大可放心,也可以讓大伯父放心。”
老太君蹙了蹙眉,總覺得蕭起淮話裡有話,可她心裡還盤着事,便未做深思,低聲問道:“當年你父親的事……”
“是與杜之有關。”蕭起淮回的毫不猶豫。
心中的猜測得到了證實,想起自己英年早逝的二兒子,老太君不免悲戚了片刻,這才收拾心情,又問了幾句案子裡的細節。
蕭起淮挑着能說的事有一句沒一句地應付着,見老太君仿佛沒别的事要說了,便起身說要去給父母上柱香。
老太君不會攔着他盡孝,卻在他臨走之前,忽然提起讓他為阿蘿準備一份厚禮,待她及笄時送給她做賀禮的事來。
“阿蘿的娘親是因着我才嫁進宋家的,本想着自家外甥,又有我在京中照拂,必定虧待不了她的。可後來你祖父出了事,自顧不暇,好不容易平定下來,卻又跟着你祖父回臨州了,竟是不知道她在侯府裡受盡冷落,郁郁而終。”
她沉沉歎氣,“博兒也是個不争氣的,叫人迷得暈頭轉向,連自己的親骨肉都置之不理,要陌兒千裡送信求我搭救。”
“這些年你和二郎不在,大丫頭和二丫頭在我面前又多有局促,全靠她陪在我身邊。阿蘿是個好孩子,可惜性子太過溫婉,失了鋒芒。我雖有心照拂她,到底隔了輩,偏的太過恐怕你兩位妹妹心裡也是不服氣的。你作為表兄,多照拂她一二本也應當,來日回京走動也方便,不至于讓她受了欺負。”
老太君自顧自地說着,全然沒有注意到蕭起淮愈發微妙的神色。
“祖母怕是多慮了,表妹瞧着也不像是能被人欺負的模樣。”蕭起淮扯了扯嘴角,頗為薄涼地說道。
老太君便不贊同地嗔了他一眼。
她對阿蘿的擔憂,自是有緣由的。
蕭家裡裡外外都知道,表姑娘之所以會寄居蕭家八年之久,甚至到了及笄之齡宋家也沒有要接自家姑娘回去的意思,就是因為表姑娘的生父、現今的清原侯宋博,着實不是個東西。
當年清原侯夫人生女難産,雖說阿蘿最後平安無事,可侯夫人卻就此香消玉殒。然而清原侯對着這位為自己生下一兒一女的原配非但沒有絲毫感懷之情,甚至等不及出孝便迎娶了新夫人,自此對原配所出的兩個孩子不聞不問。
那新夫人也不是個好相與的,将才滿一歲的阿蘿扔給一個老嬷嬷照料便算完事。
若不是阿蘿的兄長宋陌擡出了老太君的名頭,叫侯府裡頭不至于輕慢了兩位小主子,阿蘿可能都活不到這麼大的時候。
而宋陌身為男子不可能永遠都在後院之中照顧妹妹,迫于無奈之下,他隻得求到了老太君面前,把年僅六歲的阿蘿大老遠地從京都送到了臨州。
這一送,就是八年。
按說阿蘿作為一門侯府的嫡女,該享受的應當是錦衣玉食、無憂無慮的生活,而今卻要遠離家人故土,獨自一人在蕭家過活。
老太君惦念着這樁舊事,便對這個素來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小姑娘充滿了疼惜與憐愛。
思及此處,老太君想讓蕭起淮幫阿蘿撐腰的心又堅定了些許,隻是到底顧着他的脾氣,安撫似的說道:“倒不是要你照拂她一輩子,左右過了這兩年,待她同二郎完婚,做了名正言順的孫媳婦,旁人自然也插不上什麼話。”
……
回憶起老太君語重心長的樣子,蕭起淮覺得自己簡直快被氣笑了。
且不說“性子溫婉”、“失了鋒芒”、“受人欺負”這幾個詞同他那位好表妹到底有什麼關系,要他去照顧一名女子直到她出嫁,嫁的人還是他堂兄?他看起來像是幹得了這種事的善男信女麼?
雖說他早就知道老太君總是個一廂情願的行事作風,可一廂情願到這份上,也實屬難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