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忌走進死胡同後甯死不回頭。
或許真如阿娘說得那般,相見不如懷念,彼此成了過客,反倒也好。
偏偏那日翠柳鳴蟬,一眼望斷心腸,于是發了狂入了魔怔,竟走到如今死地。
他知道,自己這回怕是活不成了。
牢獄欄杆外傳來腳步聲,辜雲生扭頭,見來人龍行虎步,面如天憲,恨意滲着嫉妒,“陛下是來向臣炫耀的嗎?”
乾元帝懶得理他,内侍搬來寬大圈椅,他往裡泛泛一坐,撫着下颌思索後,道:“朕今日來此,是有話要問你。”
該交代的,辜雲生全都交代得幹淨。
下的什麼藥,迷暈人之後讓琴娘假扮拖延時辰,如何離開望京,戶籍文書以及路引關文一應物品等等
乾元帝看過錦職司呈遞上來的口供,嗤笑某人癡心妄想,真當自己這天子是前朝末帝那種酒囊飯袋不成?
“昨日被你下在皇後杯盞中的藥乃是鈎吻喉,至毒之物,服下不足一盞茶便會心肺蝕穿腐爛痛苦而死。”
“怎麼可能?那隻是讓人昏睡的.....”
想起昨日出門前女兒突然撲到身上,辜雲生目眦欲裂,原本癱在地上的人撲上前,隔着欄杆瞪大眼睛:“阿朝呢?阿朝還好嗎?”
“朕的皇後自有朕護着。反倒是你,使計誘騙皇後在前,蠱惑皇後私奔未遂後竟敢投毒!犯下此等大罪,你不問問朕如何處置你辜家滿門?”
辜雲生:“從我決定帶阿朝離開這裡時,辜家上下便無一人與我有關。”隻是回憶起昨日,有種劫後餘生的感慨:“隻要阿朝活着就好。”
他的情深可謂偏激至極。
乾元帝何嘗不為昨日的驚險而心悸。本想待辜雲生出了小間,不驚動皇後将人扣下治罪。
虧得他不放心從屏風隙内瞥見那琴娘的臉色古怪,順着琴娘視線看去,敏銳意識到酒水有問題!
至毒的藥灑落地闆嗤地騰起白煙,當時生出一身冷汗,回神才發覺懷中的皇後在發抖,急忙遮住她的眼眸。
昔日青梅,隻道緣盡,卻低估了男人愛而不得的扭曲心腸!
她躲在他懷裡很久,再離去時神情渾噩,乾元帝目送她上了馬車走遠,才發覺自己胸襟前被眼淚湮濕好大一片。
“你真該死。”
辜雲生:“為她而死,死而無憾!”
“你想得美。”
乾元帝:“你死在咎由自取,死在你從始至終的懦弱,死于你身為男人的自負!口口聲聲‘為了皇後好’,當年與而今,你所為皆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
“枉你自稱是世上最了解皇後的人。”
皇後尊親愛長,本心存善,不攀附權勢,氣節甯折不彎。
而眼前這東西自私自利,為人子,該死!為人父與夫,亦當死!
萬分後悔從前竟為了此人,自己拈酸吃醋,掉價。
今日來此渾濁處,本是想親口問問皇後少時與他是如何相處。本以為是情敵見面分外眼紅的僵局,自己免不得以辜家脅迫一二。
奈何見了此人,晦氣得起身就走。
陛下走得幹脆,自有旁人稍留片刻。
錦職司正使曹大人俯視着牢内的辜雲生:“經查,昨日毒害皇後娘娘之物乃是你夫人命其女,趁你不備偷偷更換。昨夜,端秀縣主與其女雙雙突發惡疾不幸離世。”
“辜大人與夫人驟聞此喪,驚厥難眠,已于今朝呈上辭疏。”
一揮手,身後有衙役端上東西,白紗與一方小瓷瓶。
曹大人:“依下官之意,您夫人費盡功夫尋到的東西實在不該浪費。”
辜雲生擦去眼淚,倒算痛快地飲下東西。
一生經曆在眼前如走馬觀燈般上演,死亡将至,嗫喏着唇,依稀道了聲‘對不起’。
消息回禀,乾元帝剛到喜臘院外。
想了又想,進門揮退宮人,把真相告知于崔雪朝。
論心機,他堅定了辜雲生昨日的下毒之舉,能讓她和過往切割得幹淨利落。
然一想到她躲在自己懷中的眼淚,突然覺得不必隐瞞什麼,真與假是虛妄,至少讓她不那麼痛徹心扉,他也會好受些。
“辜家壯士斷腕,已處決了她們。”
乾元帝頓了頓,知道不該,還是忍不住試探:“但辜雲生并非全然無辜,你覺得該如何懲辦?”
崔雪朝低下頭看着腕上的寶钏。
本以為辜雲生瘋魔到毒殺自己的地步,昨夜哭過,夜裡翻來覆去睡不着,眼前總是浮過很多他們相處的場景,隻是記憶中儒雅美好的君子成了索命的惡鬼。
人和人建立關系需要很多個日夜,然而歸零隻是一瞬間。
他既然恨她恨到索命的程度,那自己也恨回去就是!
哪知他沒有。
雖然還是要下藥,但迷藥帶來的破滅至少比毒藥輕了很多。
“這幾個時辰,每每想起你蒙在鼓裡提樽差點飲下的畫面,我這心跳就要停上好久。”
見她不語,乾元帝攥着她的手撫上悸動的胸口:“你聽聽。”
崔雪朝見他殘存着害怕,不自覺地坐近他安慰着:“我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