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想,起伏的心跳恢複平靜。
秦媽媽準備了小樽荔枝燙黃酒,“月頭還在,節下喝上一口,能祛夜寒,晚上好歇覺。”
說起歇覺,淨手的乾元帝頓了下,落座後執筷随意吃着,心想這麼晚了,宮門必然落鑰,回去又是一番周折。
内監宮人們也辛勞,難得端午佳節休沐兩日,“朕今日不走了....吧?”
話音在她微揚的秀眉下打個拐收場,像在商量。
“家院狹小,陛下會住不習慣,還是回宮吧。”
童公公堆笑給主子找路:“娘娘,快醜時了。陛下卯正起身祭拜宗廟,白天為淮北災民的事情忙了一天,好容易跟大臣們商量出一個章程,聽聞娘娘為崔夫人跪靈一天不曾吃喝,擔心得連衣衫都不曾換就趕着出宮了!”
特意換了孔雀藍顯得自己英武挺拔的乾元帝鼻端哼出威嚴的一聲,“你今日話怎麼這麼多?”
從容地探筷給對面夾金銀軟肚絲,“雖然你我納旨成婚,畢竟不曾大禮。你擔心外頭傳言不好聽是情理之中。坐車不辛勞,至多一個時辰就回宮安置了。”
崔雪朝算下時辰,休沐無有朝會,會有輪值的官吏呈遞奏本,算來他回去隻能睡兩個時辰。
她不是沒良心的人,方才屏風後他屈尊給母親抄經,心不誠字迹是真實的,來日總要過日子,愛不愛的,先得和睦吧。
于是道:“若陛下不嫌棄家院......”
“不嫌棄不嫌棄。”
不及她說完,袁望殷殷追問:“我住哪兒?”
他是天子,總不好讓他住在外間。
崔雪朝說正院卧房騰出來。
“那是你的寝居,我搶了算怎麼回事?”
袁望擺擺手,“不必另外騰挪安置,在窗下擺個長榻鋪上納涼的覃席就好。”
那不就是要住在一個屋子裡嗎?
崔雪朝要說什麼,童公公已然一蹦三尺高,“陛下娘娘聖明!小人這就去準備。”說着溜溜出門,很快消失不見。
總之強龍壓過了地頭蛇,飯罷,崔雪朝沐浴歸寝,見窗下真擺了一張長而寬的梨花木榻床,嘴角抽搐下,隻當自己瞎了。也不管那人要洗漱到何時,自顧上床撂落帷帳。本以為會懸心外頭的動靜,哪知一閉眼睡得人事不省。
迷蒙間有人喚她的名字,她沒理,腕上癢癢的,以為是蚊蟲,不耐地甩甩,擾人的動靜終于沒了。
睡得太沉,醒來時頭還發悶,撩起帷帳,見室内渾噩着,檐下淅淅瀝瀝的,原是今日有雨。
喚了阿屏,淨面時問陛下呢,阿屏道在前廳,“童公公說今日有雨,街面泥濘不好出行,朝上無會,讓侍衛們進宮把大人們遞上去的奏本搬到家下,陛下還得辦差呢。”
聽起來有點可憐,百官休沐都在家裡閑養着,當皇帝的反倒不得松閑。
一撩水,驚訝地咿聲,看着腕上憑空出現的五色繩,“這是哪來的?”
拽着繩面看清編在中間的蟠龍小玉環,“我原來那條呢?”
原本她親手編的串了好些小金珠的五色繩出現在食案那頭、脈脈含笑看着自己的人手上。
金珠五色繩她自己做的活扣,眼下被放至最長,捆在他粗大的手腕上,像勒在巨峰中間的一道峽谷,看一眼都覺得驚險。
“那個是我閑來随手編的,與陛下不搭。”還是摘了吧,感覺都勒紅了!
“我平常很挑剔的,這個差強人意戴個稀奇。”
着重是問她的想法,“喜歡你那個嗎?”
一般般,繩盤尚好,隻是那蟠龍的玉環格格不入。
但不好辜負人家的心意,笑了笑:“宮中的手藝自然是好。”
豈料這話不知哪裡觸到他的不滿,一頓飯下來鐵青着臉,隻悶頭吃了三大碗梗米粥。
碗筷一去又像是自己哄好自己了,身上那股郁郁的低氣壓散得幹淨,問她今日要做什麼。
崔雪朝自有她的安排,“上晌午要見京郊田莊的兩位管事。”
定了皇家親,往後管理田莊不如在家中時出入方便,點過賬冊還要安排往後田莊的經營。
乾元帝唔了聲,“朕上晌也有折子要批,借你前廳一用。”
那就該各去各的地方。
崔雪朝行個禮,邁步出了門檻,阿屏撐起傘,恰時門上宮人進來回禀,說是安勇侯有要事回禀,這會兒在院外候着。
崔雪朝腳下一頓,下意識側目看那個傳話的宮人。
見她停頓,乾元帝目送她纖秾曼妙身影離去時的柔情一瞬蒙上陰翳,笑意僵在唇角,高大魁梧的身軀隐在昏暗處湧動着無法掩飾的怒氣和嫉妒。
台階下的崔雪朝似有所覺,回眸望過去,袁望臉上的神情忽而變成溫和的疑惑,“要見魏侯一面嗎?”
他很有大方不介懷的姿态,崔雪朝眨眨眼,看他濃黑的眼眸不帶笑意,于是搖搖頭說不必。
童公公三兩下沖到階下:“今日有雨,娘娘晌午可想吃香湯鍋子?運河禦道每日都會送新鮮的魚蝦蟹入京,這時令下的青蟹黃肥得唷......”
崔雪朝作出被他吸引的神态,沿着小徑一步步離開正院,直到在側廂坐定,背後那種被猛獸鎖定的麻感消弭,長長舒出口氣。
腕上的蟠龍玉環沾了雨水黏着不舒服,想了想,用帕子拭幹,沒有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