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說什麼?”
跪了太久,起身時耳朵嗡鳴一瞬,但寂靜的室内隻他們兩人,崔雪朝懷疑自己聽錯了。
“西陵崔家也是望族,偌大的宗族各房各屋狗屁倒竈的事情,你應該見過不少吧?”
崔雪朝想起母親在世時,她們一家尚在望京,父親升任工部侍郎,手握實權,大宗一房倚仗父親的官位,總借着母親不曾誕子嗣的緣故時不時刁難。
手段正當些,逼着母親給父親納側房妾室。陰私些,趁父親在外交際應酬,總遣派歌姬美女獻色,隻是父親不曾心動,從來沒有對不起過母親。
所以當年她知曉父親與趙柔娘攪和到一起,而且背着母親有了身孕,實在接受無能。
“我父親自小得溺愛長大,十五歲通人事後,夜夜笙歌。”
袁望望向她如墨的眼眸,聲音淡得不似提及自己生父,像說起街邊陌生人,“二十那年,他偶遇我母親,一眼沉溺不可自拔。為求娶我母親,遣散家中所有美色。”
長子如此決心,終于撼動袁公,打聽到對方來處,請托冰人上門提親。
起初人家并未動心,袁公之子好色之名遠揚,那家人雖不富裕,卻也不會為了權勢禍害家中孩子。
“父親賃了母親鄰居家的房舍,又将自己在官衙的差事辭退,隻在那街巷附近開了一間小小的書院給孩童開蒙。”
一位高門公子不以權勢相逼,俯身塵埃做一小小教書先生,隻為憑真心換取女郎青睐。
時日一長,男才女貌漸漸萌生愛與情,順理成章成為夫妻。
他們有過一段幸福的時光,婚後琴瑟和諧。
袁望兩歲,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夜晚,他推開母親的房門,呼嘯的冬風卷着冰碴拂動懸在梁上的身影。
他的喊聲驚動下人,母親得救。
那日母親提前歸家,推門撞見父親與一婢一厮纏綿在母親卧榻。令她崩潰的是,那并不是父親第一回帶人玷污她的床褥。她無法接受丈夫晨起時還在與自己描眉畫唇,選擇極端。
醒來後,床榻邊隻小小的袁望守着。
精神崩潰的婦人看着容顔與他父親極為相似的兒子,“......母親她掐住了我的脖頸。”
他的手按在崔雪朝的手上,攀上襕臂華貴的紋飾,掌心處的滾熱一點點沁入她發涼的手背,細長手指是落入網的獵物被他充滿力量感的手指撐開,貼上他的咽喉,喉結上下滾碾過自己細嫩的掌心像捶在心口,聽見他沙啞的聲線,“母親就這樣掐着我。”
他生動地向她展示自己幼時的危機與痛苦,“母親說,我是她的罪孽。”
像沉重的呢喃。
崔雪朝仰着頭看向自己的掌,掌下砰砰是他頸側動脈跳動的節奏,生命力旺盛堅韌的見證。
當年弱稚少年被母親索命時,“你哭了嗎?”
沒有。
父親那樣多情的人的子嗣,生來卻寡情。
“我一直哭,求母親放過我。”
可他無恥地撒了謊,燈火惶惶,果然在她眼中看到期望的憐憫。
從早前在北麓溪邊時,袁望敏銳地察覺到她對他的過往總有幾分悲憫。
皇後易得,彼此牽絆愛護的妻子不易得。
他是有成算的人,奪江山當皇帝,他想要他得到。如今他私心謀求的是眼前這個名喚‘崔雪朝’的女子全部的愛。
防守嚴實的心得使手段才能破開,初見成效。
忽略他刻意為之,她細膩的指腹撫着自己身軀,呼吸近在咫尺隐約嗅到她衣領間熏過的百合香,“我哭得好大聲。”
“然後呢?”
她好奇。
“之後她便有些瘋癫。有一日突然清醒過來,說她要剃度出家。”
凄婉的一段往事。
崔雪朝想起民間傳言,說他母親是被叛逆從佛堂綁走,送給胡部為質要挾他退讓。
故事之末,是他親手斬斷父母親緣。
似乎他也想起往事,呼吸有些發顫,手掌緊緊地握住她的,眼神脆弱,燭光受夜風搖曳,視線内一閃而過是他眼底的淚。
許是難堪,他突然扯了她擁在懷中,是那種密不可分的抱法。下巴搭在她的頸窩,攬在她腰上的臂膀有力強健。
沾了滿身清寒的她突然被懷抱傳湧過來的熱意惱得不自在起來,這是她頭一回不帶抗拒地跟一個男人靠得這麼近,近到仿佛他生出好幾條臂膀和腿死死地綁着她沒辦法動彈。
“喪母至痛,和你今日所感并無分别。”
他睜着眼看地上兩人纏綿的影子,身上一陣陣熱潮顫動,深嗅她清冷的香氣,語氣卻悲傷萬分。
話落,她稍擡起的手臂垂落,支棱着不太舒服,不尴不尬地最終心疼地環上他的後背。
這寒夜,是兩顆寂寂的心貼在一起。
袁望得償所願。
半晌後留戀不已地分開,“你一日不曾好好吃喝,我很擔心。”
崔雪朝抽回手,說外間擺好飯食了,我這就吃。
一前一後繞至屏風外,見秦媽媽擔憂不已地望着,溫緩地笑笑。不過是情感而發的一個擁抱,權當是被常喂的小狗撲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