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生活甯靜、悠遠,且無聊。
但齊虞音從不吝于給自己找點樂子。
這一天,在齊虞音的百般軟磨硬泡之下,謝拂桐終于同意讓她一起去采藥。
“你這樣,再過上一旬傷也好不了。”謝拂桐如是說。
齊虞音搖頭晃腦:“不會的、不會的!”
昨天射箭,今天采藥,明天就可以上山打虎了。謝拂桐微微搖頭:“……算了,我也管不了你。”
完全出乎她的意料,齊虞音突然湊過來,毫無預兆地逼近。與平時的距離相比,很近很近。
她直直看進她的眼底,四目相撞,自己反倒愣了一下,像是終于意識到失禮般稍稍後退,但設想好的話語仍是看着謝拂桐的雙眼脫口而出。
“……是覺得我無可救藥不想管我呢,還是由着我開心,舍不得管我?”
話音未落,新的畫面在齊虞音腦海中倏然閃過,誰喚着誰的名字,聲音沙啞而克制:“……,無可救藥的人是我。”
這仿佛是一種從天而降的警示,一個糟糕的暗示,齊虞音簡直因此愣在了原地。
一片空白之中,她的思緒很自然地回顧起了剛剛自己所說的話語。
……天哪,她為什麼要說這種話。
這下不隻謝拂桐,就連齊虞音自己也覺得過界了。
她感到自己的臉噌地一下燒了起來,連忙手忙腳亂地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想開個玩笑,說點俏皮話!抱歉!我真的……!”
謝拂桐顯然被她剛剛一番動作吓到了,抿着唇後退幾步,拉開距離,頭稍稍偏過去:“沒事,我……”
後續的言辭無以為繼。
謝拂桐迷茫了一瞬。這個話,仔細想想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對勁吧?為什麼現在的氛圍那麼奇怪?
一定有哪裡出了問題,謝拂桐想。
是不是一直以來,不對勁的都是她自己?
她根本沒有想過還能和齊虞音再見面,甚至要從此結伴同行。
第一次見她,她是言行不知所謂的小賊,蹿窗闖進她的房間,匕首抵上她的頸側,她挾持她,其實隻是玩心大起,同她開兩句沒輕沒重的玩笑。
第二次見她,春草綠茸,落英缤紛,春遊會人來人往,她喊住她,說要和她下一局棋。幕籬帷紗漾動,棋聲清脆,她說她“不敢下”。
第三次見她,濃郁的酒香在空氣中晃開,月光朗朗,笑意也朗,她與她玩笑陋室暗室華室,她說君子最是心慈,為什麼不能遂了她的願,為她笑一笑?
她從這裡意識到事情的失控。
她不需要朋友,她承接不住這樣的感情。
她終歸是要走的,她不能為了一時之間的歡愉、為了一次兩次的一己之私,就這樣随意消耗别人的真心與感情。
仙子說幻境中盡是些已了事,“不過捏取塵世中發生過的事情造化一二”。
如果她隻是曆史的幻影,那麼她希望她已經獲得美滿的結局。
所以她編造蹩腳的借口想趕走她,所以她對她說“山高水長,有緣再見”。
其實根本不會再見。
其中的心情,應該隻有她自己才知道。
她好像……真的度過了非常失敗的一生。二甲第十名,仕途困頓,早死任上;緣分如水淺,已活一世,懵然無知。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是很短暫的,她活過一輩子了,還是沒有弄懂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還是沒有學會處理這些事情。
但她竟然再次見到了她,她是和她一樣的已死之人,和她一樣入幻境完成曆練。她們被指為同伴,從此結伴同行。
……天哪。
她感到非常、非常、非常之難堪,為自己的所作所為、為自己的一切想法。
那個蹩腳的借口、那些話、那些迂折的心思、那句“山高水長,有緣再見”,……甚至還有什麼“我為冥府客,你是幻中人”。
這太矯情了。這些太矯情了。
她感到非常、非常、非常之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