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人名喚張毓秀,衣着簡樸,簪木冠巾,比原主略長幾歲,算是剛剛飯桌上與原主最有交情之人。
張家本就不是什麼富道人家,隻比普通莊戶多了幾塊地,又七拐八拐地有一位以從五品官緻仕的族親,這才有餘力供她從小讀書上學。她家中長姐去年勞作時傷了腿,如今行動不便,膝下的小郎也在去年不幸夭折,長女又自幼體弱,整月整月地砸錢買藥。
今年已經是她第四次進京赴省試,屢戰屢敗,家中光景又不好,已蒙生退意,預備這次省試再遭黜落就放棄科考,回鄉教書,養家糊口。
張毓秀自嘲地笑笑:“罷了罷了,才疏質陋之人,哪裡又能怪到别處去?所幸離家并不太遠,尚有歸路。”
謝拂桐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仁姊不必如此,否極泰來,蒼天有眼,定不會埋沒了張姊這身才華……”
科考一事耗時耗力耗财,所耗甚巨,士人難以支應,屢試不中者又為甚,張毓秀此時放棄,實在是力不從心,情有可原。
求學拜師、赴考路費、住宿它鄉、書籍紙張、文具衣食、報名科舉,無一不用錢,無一不昂貴。
唐周兩朝自祖宗以來,舉子過省赴殿試,尚有被黜者。遠方寒士,殿試落第,貧不能歸,多有赴水死者。*
先帝仁宗懷憫天下士子,正式下诏“貢士殿試,皆不黜落”。但每三年一次的省試後如張毓秀一般的考場失意之人還是不在少數,可歎天意弄人,着實令人扼腕。
張毓秀感慨完這下又自覺失态,忙笑語調和氣氛:“隻是白吃了敏之一頓飯,心裡很過意不去呢。日後賢妹挂印緻仕歸鄉,可千萬要來我家中多坐坐,讓我好好招待回來。”
謝拂桐失笑:“這就是張姊姊擡舉我了,此生能得件绯色袍子來穿已屬不易,需得銘感五内,哪有什麼官印能讓我來掌。”
底層士人命運從來不易,而立不惑之年登科後連任十數年知縣者也不是沒有。從五品官乍一聽算不了什麼,但是對于如張毓秀族親那般出生微薄之人已經是非常難能可貴的成就。
謝拂桐略有失神。
《鹿鳴》、春柳、白雪、紅衣。
假設那個夢當真為她生前景象,那她便是當年二甲第十名的新科進士。
殿試及第者稱進士,一甲僅三人,榜首稱狀元,次者稱榜眼,再次稱探花。
全國科考裡的第十三名啊……怎麼過得這樣不如意,早早地死在了任上?
她暫時不想去探究生前過往,如此落魄,想來也無甚可知,徒惹傷心。隻盼早些完成幻境曆練,投胎轉世,樂得自在。
就如她對自己的名字一般。她有名,卻無字,這與常理相悖。
關于姓名與表字,無論她怎樣想都隻能想起曾有人喚她謝拂桐,幹脆不再計較,有什麼就用什麼。
真或假,有或無,到底有什麼區别?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無名無字無憶之人,恰合無萍無根之木。
謝拂桐回神,恰恰聽到張毓秀說起她已經應下了某處書院的聘約,預備去當教習經書的講師,不過她又感慨道,現下的書院也不是什麼好去處。
謝拂桐奇道:“這又是什麼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