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所周知,大齊官場上的活計大緻可分為兩種,一是錢多活少來錢快,二是錢少活多來錢慢,前者不足為外人道也,後者才是大部分官員面臨的常态。
而在其中,又以司掌祭祀、宗教、科舉與外交的太常寺禮院最為清閑。祭祀一年最多也就兩次,科舉更是三年才辦上一次,至于其餘宗教和外交之事,哪裡又繁重得過其它部去?
是以京中多戲語曰:“不煩林菁逢僧話,亦得浮生半日閑。*”
這就不難解釋為什麼此刻謝拂桐對着書案上小山一般的文書卷宗,狠狠沉默,并慢慢覺出兩分失魂落魄的意思來。
就好比有一個好不容易得了假的長工,開開心心地準備回家去,臨行前工頭突然拽住她,塞給她兩隻饅頭,要她再多做一天。
胳膊拗不過大腿,她屈服了。結果來到主家一看,活計是她最讨厭的活計。她默默碎了一碎。
又安慰自己這不還有愛吃的饅頭嘛。結果掰開一看,饅頭不是實心的饅頭,裡面是她最讨厭的野菜餡。
于是她終于失魂落魄了。
謝拂桐失魂落魄地将書案收拾好,失魂落魄地跟着楊玘出了禮部官署。
失魂落魄地在路上得知,三日後就是開封府尹授官禮,而此事恰好由原主和楊玘負責。
謝、楊二人當即決定分頭行動,各自完成一半與相關人員确認授官禮細節的收尾工作。
日薄西山,謝拂桐和楊玘在尚書省内約好的地點碰面,兩人預備一起回署内點卯下班。
走着走着,經過少工府偏門時忽的聽到似乎有人在争執,争執聲随着微風隐隐約約傳進她們耳朵裡。
“我沒有!分明是你幹的!……沒準是在這監守自盜……預備……替死鬼……”
“我看得清清楚楚……好好的……一到你手裡……”
楊玘皺着眉分辨了會兒,不确定地開口:“這似乎是……長恕的聲音?”
謝拂桐暫時什麼都還沒想起來,但是聽着這個似乎遇到了熟人的語氣,煞有其事地認同地點了點頭。
二人一同邁過少工府偏門的門檻,入目所見是一間封着窗敞着門的庫房,以及門前正在争執的一官一吏,二人近旁還有一個一臉難為情的小吏,似乎想勸架卻無從下手。
吏為工府吏,手上拎着一串鑰匙,看樣子是這間庫房的負責人。她激動時動作一大,手上的鑰匙就跟着嘩啦啦地響,聲音惹人煩躁,為焦灼的戰局火上澆油。
官為禮院官,身上同樣穿着墨綠色圓領官袍。
謝拂桐終于從原主記憶片段中找到了這個人是誰。宋霖,字長恕,與黃、楊二人同年登科,私下亦是常有往來。
她此刻争得臉色發紅,指尖微微發顫,像是蒙受了什麼不白之冤,正竭力抑制着心中的憤怒與委屈,努力為自己辯解。
謝拂桐與楊玘向一旁一臉難為情的小吏了解了一下來龍去脈。
原來這個小吏也是禮院的,今日發現如今使用的春神祭禮器狀态不佳,清點核查過具體數目後,約一炷香的時間之前随宋霖前來工府取用祭典備用的鎏金器。
不成想打開庫門取出來一看,這套鎏金器居然是壞的。每件都有不同的凹痕或劃痕,程度并不深,但已經無法作為祭祀禮器來使用了。
而工府吏堅稱自己從去年六月這套新造的鎏金器清點入庫後就沒進過這間庫房,自己向來又最是盡忠職守,從不将庫房鑰匙假手她人。是以鎏金器損壞絕對不是她的責任,肯定是在她轉身預備鎖門時宋霖摔那一跤将鎏金器摔壞的。
宋霖愈發急,急得耳尖也紅了:“你胡說!哪個又摔倒了?庫房内昏暗視物不清,我不過是在看清手中鎏金器受損後,一時驚訝才磕到了廊柱。
“況且鎏金器都放在墊着軟墊的箱籠之中,怎麼就磕得壞了?”宋霖将視線投向旁邊的小吏,“你說,是也不是?”
禮院吏點頭,“确實。我們從庫房出來之後,看到鎏金器的第一眼就發現了損壞。”
工府吏也急,失職造成禮器毀壞的罪過可不小,輕則罰俸貶職,重則褫位流放,她哪裡擔得起這份罪責。她心中害怕,争執起來愈發賣力。
“她作的證不算數!你們兩個可是一夥的,說不定正互相包庇着,預備将罪責統統都推到我頭上!”